从济世堂抓了药出来,苏挽月并未立刻返回那个令人窒息的侍郎府。手中的药材沉甸甸的,是母亲生的希望,但囊中愈发羞涩的银钱,以及柳玉茹如同毒蛇般缠绕的封锁,让她无法安心。那个名叫顾清风的落魄书生,是她下意识落下的一步闲棋,能否有用,尚需观察。
她刻意绕了一段路,再次经过清泉茶肆附近。此时日头渐高,街面上愈发熙攘。在离茶肆不远的一棵老槐树下,围着一小圈人,隐隐传来棋子落在木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苏挽月心中一动,放缓了脚步,靠近人群外围。
只见槐树荫下,摆着一副简陋的木质棋盘,对弈的两人,一方是个须发皆白、穿着褐色短打的老者,看似寻常,但眼神矍铄,落子沉稳;而另一方,正是方才有一面之缘的顾清风。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衫,身姿笔挺地坐在小马扎上,神情专注地盯着棋盘,右手执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阳光透过槐叶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他眉目疏朗,气质清冽。
周围看棋的多是些闲散老人或路人,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这后生棋力不弱啊,跟张老头杀了这么久……”
“张老头可是咱们这片有名的棋篓子,鲜有对手,这书生能跟他下到中盘不落下风,了不得!”
“可惜了,看样子家境贫寒,不然专心弈道,未必不能成名。”
苏挽月对围棋算不上精通,但前世在商界,为了与某些重要的合作伙伴拉近关系,也曾专门研究过,深知棋局如商战,讲究布局、计算、取舍与大局观。她静立一旁,目光落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仔细观瞧。
棋局已至中盘,黑白两条大龙纠缠厮杀,形势错综复杂。白棋(老者)棋风老辣,占据边角实地,看似稳固;黑棋(顾清风)则更重外势和中腹,隐隐有合围之势,但几处孤棋尚未安定,风险与机遇并存。
此刻,轮到顾清风落子。他面前有几个选择:一是稳妥地补强自身薄弱处,但可能失去先手,被白棋顺势巩固优势;二是冒险深入白棋腹地,寻求破局,但一旦计算失误,满盘皆输;三是看似寻常的一步“搭”,既声援孤棋,又隐隐威胁白棋一条尚未完全活净的大龙。
周围有人小声建议:“补一手吧,稳当!”
“冲进去!跟他拼了!”也有好战者怂恿。
顾清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眉头微蹙,目光在几个关键点上逡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棋子。他在计算,在权衡。
苏挽月静静地看着。她注意到,顾清风的指尖在代表第三种选择的那个交叉点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终于,他动了。手指稳定地落下,黑子清脆地敲在棋盘上——正是那步看似寻常的“搭”!
“咦?”白发老者发出一声轻咦,原本轻松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仔细端详起这步棋。
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步棋,看似平淡,实则精妙!它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埋下了一个伏笔,将选择权抛给了对手。老者若应对不当,黑棋可借此顺势连通孤棋,壮大外势,甚至反攻倒算;老者若小心应对,黑棋也达到了加强自身、限制对手的目的,先手依然在手。
这是一种高级的战术,不追求一时得失,而是着眼于全局的掌控和未来的可能性。这需要极强的计算力、深远的大局观和沉稳的心态。
果然,老者思考的时间明显变长,落子也变得谨慎起来。棋局的天平,因为顾清风这一手,开始发生微妙的倾斜。
接下来的十几手,顾清风步步为营,将那个“搭”的效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利用这手棋创造的优势,不断挤压白棋的空间,蚕食实地,同时将自己的孤棋巧妙做活,中腹势力愈发雄厚。
他的棋风,初看并不凌厉,甚至有些绵软,但后劲十足,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间已改变了整个局面的生态。他善于弃子,敢于牺牲局部利益,换取全局的主动。这种魄力和眼光,绝非寻常书生所能具备。
苏挽月越看,心中越是肯定。这顾清风,绝非池中之物!他缺少的,或许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平台。
最终,棋局进入官子阶段,黑棋已是明显优势。老者投子认负,抚掌叹道:“后生可畏!老夫许久未曾遇到如此对手了!棋风稳健,算路深远,更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住气的心性!公子大才,何必屈居于此,与我这老朽对弈消磨?”
顾清风起身,谦逊地回了一礼:“老先生过奖了。晚辈棋艺粗浅,侥幸得胜,乃是老先生承让。对弈之事,在于磨砺心性,洞察机微,于晚辈读书做人,皆有益处,谈不上消磨。”
他不骄不躁,赢了棋,依旧保持风度,言语间将下棋与读书修身联系起来,格局立显。
老者闻言,更是欣赏,又与他探讨了几句棋理,方才离去。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顾清风开始收拾棋盘。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槐树下,静静望着他的苏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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