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悄然浸染了苏府。西院内,白日里因赵婉娘开始学习协理家务而带来的些许忙碌与生气已然平息,只剩下廊下偶尔走过的、脚步轻缓的婆子身影。屋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映照着相对而坐的母女二人。
赵婉娘的气色比之以往好了许多,脸上虽仍带着病弱的苍白,但那双总是盛满愁苦与惊惧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属于活人的光彩和安定。她手中做着简单的针线,是一件为苏挽月缝制的贴身小衣,用的是新得的、柔软舒适的细棉布。她的动作不快,却稳当了许多。
苏挽月则坐在她对面的绣墩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飘忽,显然在思索着白日里与顾清风、挽星议定的各项事宜,以及下一步的计划。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赵婉娘手中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良久,赵婉娘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落在女儿沉静的侧脸上。她迟疑了片刻,终是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月儿……”
苏挽月闻声回神,放下书卷,看向母亲,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娘亲,怎么了?可是累了?这些活计让下人做便是,您要多歇息。”她起身,为赵婉娘斟了一杯温热的安神茶。
赵婉娘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捧着,感受着那点暖意,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些开口的勇气。她看着女儿,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娘亲不累。只是……月儿,娘亲看你这些时日,似乎……似乎格外忙碌,心中……心中总有些不安。”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女儿烦心或是担忧:“你父亲虽允了你出门,也准了你那图样之事,可……可这终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为。娘亲知道你聪慧,有主意,比娘亲强上千百倍。可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娘亲是怕……怕你行差踏错,被人拿了把柄,再……再惹来祸事。”她想起前些时日那惊心动魄的构陷,至今心有余悸。
尤其是女儿如今行事,虽依旧对她恭敬孝顺,但那份沉静、那份决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筹谋和手段,都让她感到陌生,又隐隐有些害怕。她怕女儿为了护住她们母女,走了什么极端的路子,或是卷入更深的旋涡之中。
苏挽月看着母亲眼中真切的担忧与惶恐,心中微微一酸。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瞒不过至亲的母亲。原主怯懦无能,而自己展现出的强势与谋算,必然会让一直生活在压抑和恐惧中的赵婉娘感到不安。
她坐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赵婉娘有些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的力量:“娘亲,您别担心。女儿知道您在怕什么。”她目光坦然地看着赵婉娘,“女儿以前懵懂无知,只会让娘亲跟着担惊受怕,连病中都不得安稳。可自那次落水醒来,女儿便想明白了,在这深宅之中,一味怯懦退让,换不来安稳,只会让欺凌我们的人变本加厉。”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赵婉娘心颤的清醒与力量:“女儿绘制图样,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赚的是干净钱,父亲也是知晓并默许的,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女儿出门,亦是循规蹈矩,有婆子跟随,在父亲指定的茶楼与那负责售卖的顾公子交接,一切都在明处,旁人抓不到错处。”
她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继续道:“娘亲,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宰割了。柳氏虽被禁足,但她根基仍在,其兄长在朝为官,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我们不强起来,难道要等到下一次,她们用更恶毒的手段,将我们彻底打入深渊,连父亲都护不住的时候,才来后悔吗?”
赵婉娘被女儿的话触动,想起过往十几年的凄苦和前些时日的惊险,眼圈不由得红了,反握住女儿的手,哽咽道:“娘亲知道……娘亲都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只是……只是娘亲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你一个女儿家,要操心这些,娘亲看着心疼……”
“娘亲,”苏挽月拿出帕子,轻轻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语气坚定而温暖,“女儿不觉得辛苦。能护住娘亲,能让咱们的日子过得好起来,女儿心里是欢喜的。您看,如今咱们的用度足了,您的药也没断过,下人们也不敢再随意轻慢,这不都是好事吗?”
她看着赵婉娘,眼神清澈而真诚:“女儿向您保证,所做的一切,都会谨守分寸,绝不会行险,更不会做有损苏家声誉、让父亲难堪之事。女儿只是想让咱们娘俩,能活得有尊严些,不用再日日担惊受怕。”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娘亲,您要相信女儿。也要试着,让自己坚强起来。如今您协理家务,虽只是名头,但也是父亲给您的体面。您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也要慢慢学着掌事,至少,要让这西院的下人知道,您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子。有女儿在,您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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