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京城内外早已是火树银花,各式精巧的花灯将夜空点缀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元宵香气和人群的喧闹。然而,这份普天同庆的喜悦,却未能完全驱散汀兰水榭书房内萦绕的凝重。
苏挽月端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封刚刚由加急信使送达的绢信。信纸是上好的薛涛笺,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气息,但上面的字迹却不如往昔流畅从容,反而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滞涩。这是江南“云织坊”大掌柜的亲笔信。
小芸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刚出锅、冒着热气的元宵进来,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她如今开始跟着挽星认字、学算数,虽进展缓慢,但眼神里已多了几分专注和认真,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有纯粹的怯懦。她看到小姐眉头微蹙,专注地看着信,便不敢打扰,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守着。
苏挽月逐字逐句地读着信,指尖微微发凉。信中的内容,印证了她最坏的预料。
“云织坊”在信中先是大篇幅地回顾了与“霓裳阁”以往合作的愉快,盛赞苏挽月的眼光与魄力,随后话锋一转,开始大倒苦水。言及今年江南气候不佳,桑蚕收成受影响,生丝价格飞涨,工匠薪俸亦水涨船高,成本压力巨大。接着,又隐约提及“另有豪商”愿出“难以拒绝之价”包销其部分高端锦缎,虽未明言是周家,但指向已十分明确。最后,信中委婉表示,年后原定供给“霓裳阁”的“秋水缎”与“流光锦”数量恐需削减三成,且价格需“酌情上调”,具体几何,容后再议。
通篇信文措辞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歉意,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却冰冷而现实——在更高的价格面前,过往的合作情谊显得如此脆弱。周家挥舞着银票,成功地撬动了苏挽月供应链上最核心的一环。
“小姐……”挽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江南的信到了?”
苏挽月将信笺递给她,语气平静无波:“果然如此。‘云织坊’动摇了。”
挽星快速浏览完信件,脸色沉了下来:“削减三成供货,还要涨价……这简直是雪上加霜!没有‘秋水缎’,我们春季主打的‘烟雨江南’系列如何维系?周家这一手,真够狠的!”
“意料之中。”苏挽月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远处依稀可见的璀璨灯河,声音依旧沉稳,“商人逐利,本是天性。‘云织坊’并非与我们签了死契,在更高的利益面前,选择动摇也属正常。愤怒无益,当思应对之策。”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挽星,我们派去蜀地和岭南的人,有消息传回吗?”
挽星摇头:“尚未有实质性进展。蜀道艰难,岭南路远,即便找到合适的货源,等样品送回、确认品质、谈判价格、组织运输,最快也要两三个月之后才能有少量货物抵京,远水难救近火。”
苏挽月点了点头,这也在她预料之中。新货源的开拓是长远之计,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顾清风清朗的声音:“姑娘,可在房中?”他因筹备“月羽阁”的造势文章,近日并未返回京郊别院。
“顾公子请进。”苏挽月应道。
顾清风推门而入,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更显得风姿俊雅。他见苏挽月和挽星神色凝重,又瞥见书案上那封展开的江南来信,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可是江南货源有变?”顾清风直接问道。
“顾公子请看。”苏挽月示意挽星将信递给他。
顾清风接过信,快速看了一遍,眉头也微微蹙起,但随即又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他放下信笺,看向苏挽月:“姑娘,此事虽棘手,但或许……并非全无转圜之余地。”
苏挽月眸光微动:“顾公子有何高见?”
顾清风踱步至书案前,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封信:“‘云织坊’态度暧昧,既言成本压力,又提他人高价,看似动摇,实则仍在观望。其所求,无非是‘利’字。周家能许以高价,我们若同样提价,便是落入其彀中,陷入无休止的价格战,正中周文博下怀。”
“不错,”苏挽月颔首,“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其他供货商亦会效仿。”
“故而,直接提价,乃下策。”顾清风语气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利’字之外,商人亦重‘名’,尤其是‘云织坊’这等在江南颇有声望的老字号。其所产‘秋水缎’、‘流光锦’能被‘霓裳阁’选用,随着‘霓裳’之名响彻京城,甚至传入宫中,于‘云织坊’而言,亦是莫大的荣耀与无形的资历。这份‘名’,周家可能给予?”
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似乎抓住了顾清风话中的关键。
顾清风继续道:“在下不才,于江南士林之中,亦有几位笔墨之交,其中不乏与织造行业关联密切的耆老或名士。或可修书数封,请他们出面,从旁斡旋。在信中,不必直言商贾之争,只须强调‘霓裳阁’与‘云织坊’合作,乃‘珠联璧合’,共同打造了流传京华的精品,若因一时之利而中断,岂不可惜?更可暗示,‘霓裳阁’风头正劲,未来不可限量,其合作伙伴,自当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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