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国寺畔：失意将，闲茶肆
显德十四年九月十二，汴梁城的秋阳透着几分慵懒，相国寺外的香客往来不绝，却暖不透高怀德心头的寒意。他身着半旧的青布袍，腰间悬着那柄曾随他征战的弯刀 —— 刀鞘已磨出包浆，一如他此刻的境遇。自陈桥驿后，因未参与拥戴赵匡胤，他便被疏远，殿前司副都点检的虚职挂了半年，连军营都难得踏入，日日只能在相国寺一带徘徊，消磨时光。
转过街角，“静闻轩” 的木牌在风里轻晃，茶烟从窗棂溢出，带着淡淡的茉莉香。高怀德犹豫片刻，还是掀帘而入 —— 他实在需要一个地方，避开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
茶楼里人不多，靠窗的一桌坐着个身着胡服的老者，颔下蓄着卷曲的胡须，正慢条斯理地煮着茶。见高怀德进来，老者抬眼一笑，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这位将军，可要共饮一杯？西域的雪水烹茶，解乏。”
高怀德一愣 —— 对方竟一眼看出他的军人身份。他压下疑惑，在对面坐下，却不答话，只望着茶炉里跳动的火光。老者便是楚无声，此刻化名 “贾翁”，眼角的余光已将高怀德的落寞尽收眼底。
二、清茶话旧：一语惊，往事现
楚无声执壶斟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热气氤氲了高怀德的眉眼。“将军面有忧色，莫不是为朝堂之事？” 楚无声先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某从西域来，听闻中原换了天子，却有人说‘陈桥之事，非自愿’—— 将军曾亲历陈桥，可知真假？”
高怀德端杯的手一顿，茶汤晃出几滴，落在衣襟上。他抬眼看向楚无声，见对方神色坦然，不似有恶意，却仍沉默 —— 陈桥之事是禁忌，他早已学会闭口不谈。
楚无声却不追问，转而聊起汴梁的生计：“如今盐价飞涨，百姓日子难，将军这样的贵人，怕是也有难言之隐吧？” 他话音稍顿，似是不经意般补充，“某在河西时，曾听商旅说过一桩旧事 —— 有位赵地将军，早年丧妻，独自抚养幼女，因家贫欠了债，竟要送女儿去窦燕山府中抵债，后来才投军谋出路。那将军武艺高强，可惜时运不济，想来如今该有出头之日了？”
“哐当” 一声，高怀德手中的茶杯落在案上，茶汤泼了满桌。他猛地起身，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惊惧，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 这件事，是他此生最深的痛，也是最隐秘的疤！
那年他刚丧妻，幼女高桂英才五岁，家中无隔夜粮，还欠了窦燕山的三十贯旧债。恰逢柴王（柴荣）招贤，他想投军却放不下女儿，最后只能咬牙送桂英去窦府为奴抵债。此事他从未对人细说，连当年同袍都不知晓，只在投军时给柴荣的履历里，隐晦提过 “女寄亲眷家”，怎会被一个西域来的 “贾翁” 知晓？
三、惊惧暗生：探闻影，疑窦深
楚无声看着高怀德失态的模样，心中了然，脸上却仍带着无辜的疑惑：“将军怎这般激动？某只是听商旅随口一说，莫不是说错了？”
高怀德定了定神，却觉得后背发凉。他盯着楚无声，声音发颤：“你…… 你从何处听来的？那将军姓甚名谁？”
“商旅哪会说姓名，只说那将军后来随柴王征战，立了不少功。” 楚无声慢悠悠地擦拭着茶杯，语气平淡，“某瞧将军神色，还以为将军认得此人呢。”
高怀德坐下时，双腿已有些发软。他低头看着泼洒的茶汤，脑海里翻江倒海 —— 这件事的细节，只有当年柴荣身边的少数人可能知晓，而负责记录官员私隐、整理履历的，正是先帝时期的探闻局！探闻局当年被赵光义打散，旧部要么随陈琅去了金陵，要么隐匿无踪，眼前这 “贾翁”，怎会知道探闻局才有的秘辛？
他忽然想起楚无声方才提的 “江南幼帝”，想起那句 “若将军在北方不得志，何不去江南看看”，心中猛地一沉 —— 此人绝非普通西域商人，怕是江南派来的细作！
楚无声似是没察觉他的心思，从怀中取出一包香料，递了过去：“一点西域薄礼，将军莫嫌简陋。若日后想通了，或是想听更多中原旧事，随时来静闻轩找某。”
高怀德接过香料，指尖触到包裹的丝绸，却觉得冰凉刺骨。他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静闻轩” 的匾额 —— 阳光落在木牌上，却透着几分阴翳。
四、归程心乱：疑根深，风欲来
高怀德沿着相国寺的墙根往回走，手里的香料包攥得发皱。他想起陈桥驿那晚的混乱，想起赵匡胤黄袍加身后的疏离，想起女儿桂英在窦府不知过得如何，更想起 “贾翁” 那句轻飘飘的话 ——“江南幼帝是柴氏正统”。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若 “贾翁” 是江南细作，那他提及自己别女抵债的往事，绝非偶然。江南既知他的私隐，又知他对赵氏不满，怕是早已将他视作拉拢的对象。而那探闻局的秘辛，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 江南竟还保留着先帝时期的记录，这意味着什么？
走到街角，高怀德看见两名殿前司的士兵正在盘查行人，腰间的令牌闪着冷光。他下意识地将香料包藏进袖中，快步走过 —— 此刻的他，已不再是单纯的失意将军，心中那点对赵氏的疑虑，经这一杯清茶、一段往事，已长成参天大树，连呼吸都带着不安。
他不知道的是，静闻轩的二楼窗前，楚无声正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桌上的茶炉仍在煮着，袅袅茶烟里，一枚刻着 “探” 字的旧令牌，正被楚无声轻轻摩挲 —— 这是他从探闻局旧部手中得来的信物，也是今日撬开高怀德心防的关键。
汴梁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高怀德的脚边。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宫城，那里曾是他向往的朝堂，如今却只剩疑窦与寒意。而静闻轩那杯清茶种下的疑心，终将在不久的将来，长成动摇赵宋根基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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