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的第三个清晨,依旧笼罩在一种粘稠的、挥之不去的悲伤里。
药味,已经将萧夜澜寝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上好的安息香也压不住那股浓郁的苦涩,反而混杂出一种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气味。
床榻上,萧夜澜静静地躺着。
三天了,他水米未进,只靠着太医们用参汤吊着一口气。那张曾经丰神俊朗的脸,此刻瘦削得几乎脱了相,下颌冒出青黑的胡茬,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宛如一块被精心雕琢过、却又被弃置在阴暗角落里蒙了尘的冷玉。
他闭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太医院的院判李太医,再一次为他诊脉。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结,手指在萧夜澜冰凉的手腕上搭了许久,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老样子。”他起身,对一旁躬身侍立的管家陈七低声道,“王爷这是心脉受了巨创,郁结之气堵在胸中,不肯散去。这世上,再好的汤药,也医不了心病啊。”
陈七的眼眶红着,声音嘶哑:“李太医,就……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李太医叹了口气,收拾着自己的药箱:“除非王爷自己能醒过来,自己愿意活下去。否则……唉,你们多准备些参片,含在他口中,或许还能多续些时日。老夫再去开个方子,尽人事,听天命吧。”
送走了愁眉不展的太医,陈七回到床边,看着自家主子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演戏。
可这戏,演得太真了。
真到他这个知情人,有时候都会恍惚,以为王爷真的要因王妃的“离去”而垮掉了。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含混的咕哝。
陈七猛地一震,立刻凑了过去:“王爷?王爷您醒了?”
萧夜澜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那双曾经深邃如星海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明黄色的帐顶,没有任何焦距。
他的嘴唇干裂,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陈七连忙将耳朵贴近。
“……惊鸿……”
一个名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座山,从他口中逸出。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是一种从肺腑深处撕扯出来的、干涩的咳声,每一次都让他的身体痛苦地弓起。
“王爷!”陈七大惊失色,连忙为他抚背顺气。
这一阵响动,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下人。很快,管家、仆妇,连同刚刚走到院门口的李太医,都去而复返,全都涌了进来。
“王爷醒了!”
“快!快去禀报宫里!”
寝房内顿时一阵忙乱。
萧夜澜的咳嗽渐渐平息,他却像是没看到周围的任何人,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用那破碎沙哑的嗓音,呢喃着那个名字。
“惊鸿……”
“我的……惊鸿……”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还停留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停留在吞噬了一切的熊熊烈火之中。
李太医再次上前诊脉,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醒是醒了,可这脉象……比方才更乱了。”他压低声音对陈七说,“王爷这是魔怔了。心神还困在噩耗里,人醒了,魂没回来。你们千万仔细伺候,切不可再让他受任何刺激。”
说着,他看向一旁仆妇端着的药碗,摇了摇头:“这药,怕是喂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当仆妇小心翼翼地将汤匙送到萧夜Lan唇边时,他毫无反应。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洇湿了明黄色的枕巾。
他又陷入了那种死寂般的状态,只是睁着眼,一动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整个护国公府,都因为主人的“苏醒”,而陷入了一种更加绝望的压抑之中。
消息很快传进宫里。
皇帝听闻萧夜澜醒了,却成了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那丝因流言而起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他叹了口气,一面命太医院务必尽心医治,一面又派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陈公公,带着赏赐,亲自到护国公府探望。
陈公公到时,萧夜澜正被陈七和几个侍卫半扶半抱着,靠坐在床头。
他依旧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窗外,一株海棠开得正好,前几日的风雨打落了不少花瓣,枝头显得有些零落。
“王爷,节哀顺变啊。”陈公公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同情,“陛下听闻王爷醒了,龙心甚慰,特命老奴前来探望。王爷的身子,可是南国的支柱,万万要保重才是。”
萧夜澜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陈公公有些尴尬,只能将目光转向陈七。
陈七会意,凑到萧夜澜耳边,低声道:“王爷,宫里来人了,是陈公公。”
这句话,仿佛终于触动了萧夜澜的某根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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