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更那两个字——“拿人”——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进瘸叔的耳朵里。
他那只独眼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冰冷的泥浆似乎瞬间淹没了他的脚踝,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破门?拿人?去抓一个素不相识、命悬一线、被他们视为“灯油”的孩子?
眼前那两间在浓雾中如同腐朽孤坟的茅屋,那点微弱摇曳的灯火,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地狱入口摇曳的鬼火。
引魂盘那如同毒蛇竖瞳般的幽绿针尖,嗡嗡的震颤声,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刺着他残存的良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柄,粗糙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却无法驱散掌心的冷汗和心头的寒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破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陈老鬼……非得……非得这样?”
陈三更猛地转过头。惨淡的月光透过稀薄的雾气,照亮他半张脸。那上面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种被巨大悲痛和绝望烧灼出的、近乎非人的偏执与冷酷。
浑浊的老眼里,癫狂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吞噬掉最后一点属于“人”的痕迹。
他没有回答瘸叔,只是死死盯着那点灯火,急促而压抑地低吼:“没时间了!瘸子!你他娘的腿瘸了,心也瘸了吗?!七童在下面!在下面等死!你想看着他魂飞魄散?!动手!”
那声嘶吼像鞭子抽在瘸叔身上。
七童那张带着稚气笑容的小脸,和他消失在漆黑洞口时决绝的背影,交替闪过脑海。巨大的愧疚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性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操!”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那只独眼瞬间被疯狂的血丝布满。他不再看陈三更,也不再理会身后沉默如石的瞎婆,拖着那条沉重的瘸腿,如同扑向猎物的受伤野兽,猛地冲向那圈形同虚设的破败篱笆!
“咔嚓!哗啦——!”
腐朽脆弱的树枝和荆棘根本不堪一击。瘸叔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横的冲力,像块沉重的破门槌,狠狠撞在那扇由几块粗糙木板和藤条勉强拼凑、布满裂缝的破门上!
门,应声而开!或者说,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得向内飞脱了铰链,带着刺耳的断裂声和木屑飞溅的噪音,轰然砸在屋内的泥地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如同腐烂沼泽掀开的盖子,瞬间扑面而来,狠狠灌入三人的口鼻!
是浓重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味,混杂着陈年霉烂的腐臭,还有病人身上特有的、带着酸败气息的汗馊味。
更深处,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死水般的腥气。这气味如此浓烈污浊,几乎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昏暗!
唯一的光源,是土炕角落里一盏小小的、用粗糙陶土烧制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破旧灯盏里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被这污浊的空气和门外灌入的冷风扑灭。昏黄的光晕仅仅勉强照亮油灯周围尺许之地,将大半个屋子都浸泡在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里。
墙壁是粗糙的土坯,布满了裂缝和雨水洇湿的深色水痕,像一张张扭曲哭泣的鬼脸。屋顶低矮压抑,几根熏得漆黑的木梁如同巨兽的肋骨,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农具和破烂家什,在黑暗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怪异影子。
屋子中央,是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面的柴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几块焦黑的木炭。
寒气,阴冷刺骨的寒气,比外面更甚,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缝隙和泥土地面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着人的脚踝,钻进骨头缝里。
“谁?!!”
一声惊怒交加、带着极度恐惧和疲惫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土炕的方向炸响!伴随着这声嘶吼的,是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瘸叔那只独眼迅速适应了昏暗,循声望去。
土炕上,铺着一张破旧发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草席。
草席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盖着一床同样破旧、打着厚厚补丁的薄被,被子在剧烈地起伏颤抖,显然咳嗽声就来自那里。
而在炕沿边,一个高大壮硕、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中年汉子。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露出的臂膀肌肉虬结,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风吹日晒的痕迹和几道陈旧的疤痕。
他头发乱糟糟地纠结着,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愤怒、恐惧和长期的疲惫而扭曲变形。
此刻,他像一头被侵入巢穴的暴怒棕熊,双目赤红,死死瞪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沉重的、刃口闪着寒光的劈柴斧!斧柄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滚出去!你们是什么人?!” 汉子再次咆哮,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拼死一搏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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