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彻底沉入西边铅灰色的地平线。王庭城下,巨大的战场陷入一片死寂的暗红,唯有尚未凝固的鲜血在渐起的寒风中,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颉利佝偻着身体,矗立在血色祭坛的中央。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膛那道被金狼宝剑贯穿的可怕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吞噬。鲜血浸透了他破碎的皮袍和内甲,顺着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黏稠的血泥中砸开一朵朵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暗红涟漪。他手中的乌沉铁枪,枪尖深深没入冻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也如同墓碑般,钉死了那个跪伏在地、咽喉被彻底洞穿的仇敌——咄吉。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停了,连垂死者的呻吟也彻底消失。数万双眼睛,无论是残存的噬月狼骑,还是那些刚刚放下武器、脸上还残留着惊惶与茫然的咄吉部败兵,都死死地、无声地聚焦在那道浴血矗立的身影之上。
然后,那道身影猛地挺直了脊梁!
如同濒死的雄狮发出最后的咆哮,颉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手中那柄染血的乌沉铁枪高高举起!枪尖上,咄吉尚未冷却的鲜血,在暮色中闪烁着妖异的暗光!
“咄吉——已死——!!”嘶哑、破裂,却如同惊雷炸响的声音,裹挟着无上的威严和冰冷的杀伐,瞬间撕裂了死寂的战场,狠狠撞入每一个北狄士兵的耳膜!
“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本单于!保尔等不死——!!!”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巨大的骚动和难以置信的哗然!
“大汗……死了?!”
“真的……是大汗?!”
“投降……能活命?”
恐惧、茫然、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庆幸……种种情绪在残存的北狄败兵脸上交织变幻。看着那具被长枪钉死、跪伏在地的熟悉身影,看着城墙上再次飘扬起来的、象征着颉利正统的金狼大纛,看着周围那些沉默如山、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噬月狼骑……
叮当!哐啷!
第一柄弯刀被扔在血泥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兵器坠地的声响由零星迅速汇成一片杂乱的潮汐!无数的弯刀、长矛、弓箭被丢弃,在冰冷的冻土和粘稠的血泥中溅起污秽的泥点。士兵们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纷纷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不敢再看那道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投降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外围。
然而,在这片跪倒的浪潮中,却有一小片区域,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依旧散发着不甘的凶戾气息!
莫度!
这位咄吉麾下仅存的悍将,如同受伤的孤狼,双眼赤红,死死盯着远处咄吉那具跪伏的尸体,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他身边的几百名心腹部族战士,也紧握着武器,脸上充满了兔死狐悲的绝望和疯狂的杀意!他们是咄吉最忠诚的爪牙,手上沾满了颉利旧部的血!投降?颉利会放过他们?绝无可能!
“莫度将军!不能降啊!降了就是死路一条!”一名亲卫嘶声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跟他们拼了!为大汗报仇——!!”另一名百夫长双目尽赤,猛地拔刀!
“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绝望的凶性被点燃,几百名战士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刀枪再次举起,指向缓缓逼近的噬月狼骑!一股惨烈的、同归于尽的气息弥漫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莫度眼中的疯狂即将彻底爆发,准备发出最后冲锋命令的刹那——
一只枯瘦、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紧握刀柄、青筋暴突的手腕上!
莫度浑身一震,如同被冰水浇头,愕然转头!
是阿古拉!
这位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的军师,不知何时已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他的身边。阿古拉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莫度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凝重,有焦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急切?
“军师?”莫度嘶哑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压抑的暴怒,“你拦我作甚?!难道要我们引颈就戮,任那颉利屠戮吗?!”
阿古拉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按住莫度的手腕,阻止他拔刀的动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莫度和他身边几名心腹的耳中:
“莫度将军!冷静!听我一言!”阿古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充满死志、却又难掩恐惧的战士,语速极快,却字字诛心,“拼?拿什么拼?噬月狼骑就在眼前!颉利重掌王庭已成定局!你带着这几百弟兄冲上去,除了给这片血地再添几百具尸体,还能改变什么?白白葬送性命,值得吗?!”
莫度眼中血丝更盛,想要反驳,却被阿古拉更凌厉的目光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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