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县城某个老旧的钟楼上空幽幽回荡,像一声叹息。
江澈推开宿舍门,一股夹杂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他因高度精神集中而有些发热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稀疏的月光,像一只夜行的猫,动作轻盈地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和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那封凝聚了他两世智慧与怨念的“表扬信”,正静静地躺在他外套的内侧口袋里,贴着胸口,仿佛一颗有着微弱心跳的炸弹。
走出宿舍楼,整个镇政府大院静谧无声,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尽职地驱散着黑暗,将幢幢楼房的影子拉得诡异而悠长。江澈没有选择走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从一处半人高的围墙缺口翻了出去。
上一世,为了躲避领导半夜查岗溜出去上网,他没少走这条“秘密通道”。没想到重生回来,第一次故地重游,竟是为了干一桩足以掀翻整个青龙镇官场的大事。
真是讽刺。
他没有在镇上投递。青龙镇就这么大,邮局的工作人员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从哪个邮筒投了信,说不定都能打听出来。他必须把风险降到最低。
沿着漆黑的乡间公路,江澈步行了足足三公里,来到与邻镇交界处的一个几乎被废弃的绿色铁皮邮筒前。邮筒身上布满了铁锈和灰尘,投信口的位置甚至结了一张蜘蛛网,显然很久没人光顾了。
完美。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没有再看一眼。信封上没有收件人的具体姓名,只写着一行工整的字:【安南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书记亲启】。
他拉开投信口的挡板,金属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将信封塞了进去,松开手。
“哐当。”
一声轻响,信封落入了邮筒深处的黑暗中。
江澈松了口气,却又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这封信就像一艘驶入未知海域的小船,它会抵达哪个港口,会掀起多大的风浪,甚至会不会中途沉没,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了片刻,夜风吹过田野,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
“我真的只是想准点下班啊……”他对着无边的黑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说完,他拉了拉帽檐,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夜色中。身后那个锈迹斑斑的邮筒,像一个沉默的钢铁卫兵,守护着一个即将引爆官场的秘密。
……
两天后,安南县。
县纪委大楼的氛围,常年都像深秋的天气,肃穆,清冷,让人不自觉地收敛起笑容,挺直腰杆。
三楼,书记办公室。
房间的陈设简单到近乎刻板。一张深色的实木办公桌,一把椅子,对面两把客座椅,一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类文件和法律典籍。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装饰。
县纪委书记魏正阳,正低头审阅着一份关于某局副局长违规接受宴请的调查报告。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能透过纸张,看穿背后每一个人的心思。
他看文件的速度不快,但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看得极其仔细。他用红笔在报告的几个关键处画了圈,又在旁边写下批注,字迹刚劲有力。
“证据链还是不够完整,让他把时间、地点、在场人员,再核实一遍。打回去,重做。”他头也不抬地将报告递给站在一旁的办公室主任。
“是,魏书记。”主任接过报告,手心微微冒汗。在魏书记手下干活,压力极大,任何一点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天的信件。”主任将一摞分拣好的信件轻轻放在魏正阳的桌角。
魏正阳嗯了一声,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对于纪委来说,每天收到各种各样的信件是家常便饭,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匿名的举报信。有反映邻里纠纷的,有举报村干部贪污几百块钱的,也有纯粹是捕风捉影、恶意中伤的。
处理完手头积压的公务,魏正阳才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目光落在了那摞信件上。他习惯性地从最上面一封开始拆。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扫了几眼便放到一边。当他拆到中间那个普普通通的牛皮纸信封时,手指顿了一下。
这封信没有署名,信封也最普通,但“书记亲启”四个字,写得格外用力,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劲道。
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映入眼帘的标题,让他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诧异。
《一曲扶贫的赞歌,致敬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创造者——青龙镇钱大勇副镇长!》
表扬信?寄到纪委来的表扬信?
魏正阳在纪检系统干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操作。他本能地觉得这事不简单,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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