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那份蓝色文件夹上,却在江澈的耳中砸出了千钧之重。
“今天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这句话说完,马文才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仿佛只是交代了一件“顺便把垃圾带下楼”的琐事。他转身,背着手,迈着那独有的、如猫一般悄无声息的步子,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死寂。
办公室里那根紧绷的弦,在马文才转身的刹那,非但没有松弛,反而被拧到了一个即将崩断的临界点。所有人都成了哑剧演员,表情僵在脸上,动作凝在半空。
三千字的核查意见。
一份涉及十几个部门、数据繁杂如麻的半年经济分析报告。
距离下班时间,不到二十分钟。
这不是任务,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不是考验,这是明明白白的绝杀。
笔杆子李默原本靠在椅背上,此刻慢慢坐直了身体,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终于不再掩饰,变成了一抹毫不遮掩的冷笑。他太清楚这份报告的分量了,那是县政府那边几个笔杆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捣鼓出来的初稿,里面的数据盘根错节,各种提法和口径更是需要反复推敲。别说二十分钟,就是给他两天时间,也得脱层皮。
让一个刚从乡镇上来的新人,在二十分钟内看完,还要写出代表县委办水平的核查意见?
这简直比让猪上树还离谱。
刘莉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和一丝不忍,她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出声。在马文才划下的规矩里,没有人可以越界。
消息最灵通的赵峰,此刻也收起了他那副万事通的派头,端着茶缸,眼神深邃地看着江澈,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被送上屠宰场的祭品,究竟能挣扎多久。
整个办公室,几十平米的空间,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罗马斗兽场。而江澈,就是那个被推到场地中央,手无寸铁,却要面对一头猛狮的角斗士。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如何被撕碎。
是会暴怒,拍案而起,与马文才撕破脸皮?那正中下怀,一个“不服从工作安排,顶撞领导”的帽子扣下来,江澈的县委办生涯第一天就宣告结束。
是会求饶,苦着脸向马文才诉苦,请求宽限时间?那更是输得一败涂地,从此在综合科再也抬不起头,副科长的身份将成为一个笑话。
还是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撂挑子走人?那他明天就不用来了。
江澈的内心,确实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我操……这老狐狸是真不当人啊。”他暗骂一句,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澄明。
时间、难度、责任,三位一体的死局。
马文才这一手,比刚才那番“三把火”的阳谋,要狠辣百倍。这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的、纯粹的权力碾压。他就是要用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彻底摧毁江澈的自信和威信。
你不是想当灭火器吗?好,我先给你点一把你绝对灭不掉的火。
江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他不能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他越是平静,马文-才就越是忌惮。他越是愤怒,马文-才就越是得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江澈没有去看那扇紧闭的科长办公室门,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蓝色文件夹上。他伸出手,动作沉稳地将文件夹拿到自己面前,轻轻打开。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神色各异的同事们,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
“看来今天得麻烦大家等我一会儿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马科长交代的任务比较急,我尽量快点,不耽误大家下班。”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默嘴角的冷笑僵住了。
刘莉眼中的不忍变成了错愕。
赵峰深邃的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他居然就这么接了?
没有愤怒,没有抱怨,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为难。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需要稍微加会儿班的普通工作。
这一下,反倒是看戏的人,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江澈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拿起笔,翻开了报告的第一页。
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为他敲响的倒计时丧钟。
五点五十。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键盘声停了,椅子被轻轻推进桌下,人们压低了声音,互相道别。
“我先走了啊。”
“明天见。”
每个人走过江澈的工位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投去一道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好奇。
笔杆子李默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特意绕到江澈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那份厚厚的报告,用一种看似关切实则嘲讽的语气说:“江科,慢慢来,别着急。这种材料,最重要的是吃透精神,一个字都不能错。加油,我们明天早上,等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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