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红色的电话机,像一颗安放在寂静山谷里的心脏,突兀地搏动起来。
铃声尖锐,急促,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在空旷的秘书室里反复冲撞,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回音。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江澈濒临破碎的神经上。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份决定了他悲惨命运的任命书,纸张的边角已经被手心的潮气浸润得微微卷曲。他看着那台电话,就像看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他知道,接起这个电话,就等于按下了新生活的启动键。一个没有懒觉,没有摸鱼,甚至可能没有私人时间的新生活。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说:别挣扎了,你的“躺平”时代已经结束了。
江澈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那点残存的悲愤已经散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走过去,拿起听筒,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你好,秘书室。”
“是江秘书吧?我是县府办的小陈。”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客气,“周书记上午在常委会上提到的,关于全县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分析的几个补充数据,我们这边已经核对好了,是现在给您送过去,还是?”
江澈的脑子飞速转动。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最愚蠢的做法就是大包大揽地说“你送过来吧”。一旦说了,就意味着你接手了这件事的后续所有流程,包括但不限于核对、汇总、提炼观点,最后形成汇报稿。
他只想当个传声筒,而不是过滤器和处理器。
“书记刚开完会,正在看文件。”江澈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你先把电子版发到我内网邮箱,纸质版送到楼下机要室,我晚点去取。”
这一手操作,堪称办公室甩锅的教科书。
把文件路径从“对方送到我手上”,变成了“我主动去取”。看似多了一道程序,实则把责任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文件在机要室,就还是县府办的文件,他只是个代取文件的跑腿。万一数据出了问题,第一责任人还是县府办,而不是他这个新来的秘书。
电话那头的小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语气里多了几分钦佩:“好的好的,江秘书,还是您想得周到,我马上办。”
挂了电话,江澈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秘书的工作,果然是从拒绝第一个“小忙”开始的。
他环顾这间陌生的办公室。红木办公桌,真皮转椅,身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政策汇编、理论专着和年份久远的档案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旧纸张、茶叶和淡淡墨香的味道,闻起来就像“加班”的味道。
就在这时,身后那扇通往权力核心的门,轻轻地“吱呀”一声开了。
江澈的后背瞬间绷紧,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县委书记周国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平和中透着审视。
“小江,来了。”周国华的声音很温和,他指了指办公桌,“坐,在我这里不用太拘谨。”
“书记。”江澈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坐下。
周国华也没再劝,他走到饮水机旁,自己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建国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
“有什么想法?”周国华看着他,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
江澈心里警铃大作。这是新领导的例行敲打,也是一次摸底考试。回答得太积极,会被认为功利心重;回答得太消极,又显得没有能力。
他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最稳妥的口吻回答:“服从组织安排,尽快适应新岗位,努力做好服务工作。”
滴水不漏,毫无亮点,标准得像教科书里的范文。
周国华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是标准答案,但他从江澈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读出了另一层意思——这小子,还在闹情绪呢。
不过,周国华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这恰恰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真正无欲无求的人,面对这种“一步登天”的任命,表现出的不该是欣喜若狂,而恰恰是这种平静,甚至带点抗拒的淡然。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根本不是奖赏,而是一个麻烦。
越是这样,周国华越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你的办公桌,小钱已经收拾干净了。”周国华指了指那张空荡荡的桌子,“他留下的工作资料,都在旁边那个柜子里。你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熟悉情况。另外……”
周国华的目光转向了身后那面顶天立地的书柜。
“这个书柜,有些年头了,里面的东西也乱。你今天有空的话,就把它整理一下。哪些文件需要归档,哪些需要留存,哪些……可以处理掉了,你先分分类,做个目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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