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在凤仪宫这方被死神笼罩的天地里,流淌得异常缓慢。
每一声漏刻的滴答,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寝殿内,冰块散发出的寒气与念柔身上蒸腾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白雾,让所有人的脸都显得模糊不清。
李承稷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殿内走了多少圈。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无助,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那个与死神搏斗的脆弱生命。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床边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
范柔柔已经跪坐在床沿整整两个时辰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她只是专注地、一遍遍地用浸过凉水的软布,轻轻擦拭着念柔滚烫的脖颈、腋下和手心。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执着。
小桃和李嬷嬷带着几个宫女,手脚麻利地换着冰袋,熬好的金银花凉茶一碗碗地端进来,又一碗碗地端出去。大部分药都喂不进去,念柔的牙关紧闭,只有在范柔柔用棉签沾着药汁,不知疲倦地涂抹他干裂的嘴唇时,才能勉强渗进去几滴。
太医们被范柔柔那一脚和那番话吓破了胆,此刻全都缩在殿角,像一群鹌鹑。他们不敢走,更不敢上前。每个人都在用眼神交流,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恶毒的等待。
“疯了,皇后真是疯了!”一个年轻太医压低声音,嘴唇哆嗦着,“高热之人,最忌寒凉!如此降温,寒邪入体,神仙难救啊!”
“嘘!小声点!你想被拖出去陪葬吗?”旁边的老太医一把捂住他的嘴,惊恐地看了一眼范柔柔的方向,“咱们就看着。反正……反正方子不是咱们开的,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皇后一意孤行!”
“可……可我们是太医啊!眼睁睁看着太子……”
“看着?你能做什么?你敢上去跟皇后说‘娘娘您错了’?我告诉你,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闭嘴!等太子咽了气,陛下迁怒,咱们一口咬定是皇后胡来,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太医院院使靠在柱子上,浑身冷汗,他听着属下的议论,心里却比谁都乱。他行医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之法。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错的,是催命符。可他看着范柔柔那副笃定的样子,看着她条理清晰地指挥着一切,心里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
万一呢?
万一这疯后,真有什么乡野奇方?
不,不可能!天花,是不治之症!皇族、百姓,无一例外!
他闭上眼睛,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向暴怒的皇帝哭诉,如何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范柔柔身上。
“水……水……”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突然从床上传来。
整个寝殿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承稷猛地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柔柔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她几乎是扑到了床边,将耳朵贴在念柔的嘴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念柔?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母后听着!”
“水……”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干涩沙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寝殿上空的绝望阴云。
“他要水!他要水了!”范柔柔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下,“快!拿温盐水来!快!”
小桃手忙脚乱地端过早已备好的温盐水。
范柔柔接过碗,一手小心翼翼地扶起念柔的头,另一只手用小银勺,一滴一滴地往他嘴里喂。
这一次,念柔没有抗拒。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竟然真的将那几勺水咽了下去。
虽然只是几勺水,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李承稷的心里。
他踉跄着冲到床边,看着儿子虽然依旧昏迷、但嘴唇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脸,却又怕自己身上的“人气”会冲撞了他。他只能死死地盯着,眼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地问范柔柔:“他……他是不是……是不是有好转了?”
“他身体里的火太大,烧干了水,现在知道要水喝,就说明他的神志还没有被完全烧糊涂!”范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还有救!他一定还有救!”
太医们在角落里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可能?
用了那么多寒凉之物,太子非但没有虚脱而亡,反而……反而还主动要水喝了?这完全不符合医理!这简直是见了鬼了!
太医院院使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医学信念,在这一刻,被一碗温盐水和几块冰袋,冲击得摇摇欲坠。
“继续!”范柔柔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恢复了那股杀伐果决的气势,“降温不能停!凉茶继续喂!盐水也要跟上!他肯喝,就说明身体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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