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偏殿,窗棂紧闭,隔绝了秋夜的寒凉。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张涨红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清冽霸道的酒香,君臣议事的沉闷,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李世民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首四人。他面前的金杯里,只有浅浅一层琥珀色的液体,正是那搅动长安的“龙首一口闷”。他端起杯,极其吝啬地抿了一小口,感受着那灼热在舌尖蔓延,直冲头颅,带来短暂的清明和锐利。
“关中入秋少雨,渭水日浅,多地塘堰干涸。” 李世民放下金杯,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直指案头那份摊开的、墨迹未干的紧急奏报,“京兆府奏报,已有三县秋粮绝收,流民初现。诸卿,旱魃肆虐,苍生倒悬,当如何处之?”
房玄龄捏着胡须,眉头紧锁,率先开口:“陛下,当务之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稳住人心。可命受灾州县即刻开常平仓,设粥棚施粥,同时严令邻近富庶州县调拨粮秣驰援。户部当统筹调度,确保赈粮足额、及时。” 老成持重,条理清晰,是应对灾害的标准流程。
“房相所言极是!” 长孙无忌立刻附和,他脸色还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显然刚才那一小杯“一口闷”的后劲尚未完全消退,“然,粮从何来?关中各仓存粮几何,陛下与臣等心知肚明。去岁突厥之患方歇,府库空虚。今若开仓放粮,只怕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依臣之见,当严令各地富户捐输,开义仓,并晓谕天下,动员官绅商贾捐粮助赈!”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杜如晦脸上停留片刻。
杜如晦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长孙大人所言捐输,乃扬汤止沸!富户豪强,兼并土地,囤积居奇,本就是灾荒之源!此时让其捐输,无异于与虎谋皮!只会层层摊派,最终压垮的还是底层小民!臣以为,当行非常之法!其一,陛下可下旨,削减宫中用度,百官俸禄减半,以示与民共苦!其二,即刻以兵部行文,命并州李积、灵州李靖,尽速调拨军粮,自北南运!其三,开黄河漕运,自洛阳仓调粮入关!此虽耗时费力,却是根本!” 他语速极快,带着兵部尚书的决断,每一句都直指要害,却也是阻力重重。
“削减俸禄?调拨军粮?开黄河漕运?!” 长孙无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杜相!此三策,哪一项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削减俸禄,百官何辜?军粮乃边陲命脉,岂能轻动?黄河漕运,耗费巨万,劳民伤财!岂是朝夕可成?!灾民等得起吗?!” 他激动之下,手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酒杯,那残余的“一口闷”洒在案几上,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直沉默的魏征,被这刺鼻的酒气一激,猛地抬起头!他眼眶微红(方才被李世民强劝着抿了一口,此刻酒力上涌),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燃烧的炭火!他死死盯着案头那份奏报上“流民初现”四个刺眼的字,又扫过长孙无忌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再想到昨日西市所见,那些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姓身影…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和怒火,如同被烈酒点燃的干柴,轰然冲上头顶!
“够了——!” 魏征猛地一拍案几!笏板在手中剧烈颤抖!他豁然起身,须发戟张,声音如同炸雷,带着泣血的悲怆和滔天的怒意,瞬间压过了所有人的争执!
“开仓!捐输!减俸!调军粮!开漕运!!” 他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手指戟指苍穹,又狠狠指向殿外长安城的方向,“满口都是章程!满口都是难处!满口都是权衡!可诸公——!”
他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近乎撕裂:
“可曾听见——!渭水河畔,嗷嗷待哺的婴啼——?!”
“可曾看见——!长街之上,易子而食的惨绿——?!”
“可曾想过——!那因无粮可食,悬梁自尽的农妇——?!”
他猛地转向长孙无忌,目光如刀,直刺对方眼底:
“长孙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富户捐输是‘与虎谋皮’!难道满朝朱紫,食君之禄,担天下兴亡,此刻割舍些许俸禄,与陛下共体时艰,也是‘与虎谋皮’吗?!你心中可还有半分‘民为贵,社稷次之’的圣贤教诲?!你的‘民本’,难道只是奏疏上的锦绣文章?!”
“魏玄成!你——!” 长孙无忌被这当面的诛心之问刺得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魏征,却一时语塞。
魏征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目光又猛地扫向杜如晦,声音带着冰冷的嘲弄:
“杜相!你深谙兵事,调军粮如臂使指!可你调的是戍边将士的口粮!是护卫我大唐安宁的甲士的命脉!边关不稳,胡虏南下,那时流离失所的,又岂止是关中一隅?!你这饮鸩止渴之策,与剜肉补疮何异?!”
杜如晦面沉如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却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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