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峙之际的战略迷局:刘备“翻飞梁益”时期的辉煌与隐忧
建安十三年(208年)的赤壁火光,不仅烧断了曹操一统江南的野心,更熔铸了孙刘联盟的根基。
此后十余载,刘备集团从寄人篱下的漂泊势力,一步步夺荆州、取益州、定汉中,迎来“翻飞梁益”的巅峰时刻。
然而,当后世追忆这段霸业崛起之路时,往往易被表面的荣光遮蔽深层的危机——伐吴之举在政治立场上的无大错,终究无法抵消刘备在战略决策层面的一连串重大失误。
短短三年间,蜀汉的疆域版图大幅缩水,久经战阵的精兵强将折损过半,新生的政权骤然陷入存亡攸关的险境。
这绝非“德薄”与“德厚”所能简单概括,而是刘备在战略抉择的远见、政治手腕的圆融上存在明显缺憾,最终在巅峰之上埋下了倾覆的伏笔。
刘备死后,素有“楚之良才”美誉的长水校尉廖立,曾对其整体战略作出振聋发聩的批判:
“昔先帝不取汉中,走与吴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与吴人,徒劳役吏士,无益而还。既亡汉中,使夏侯渊、张合深入于巴,几丧一州。后至汉中,使关侯身死无孑遗,上庸覆败,徒失一方。”
这番言辞犀利的评价,精准戳中了刘备在“翻飞梁益”阶段遭遇的三次致命危机,每一次都险些将其毕生经营的事业推向绝境。
建安十九年(214年)底,益州初定的喜悦尚未消散,荆州的风波已骤然袭来。孙权以“赤壁之战后荆州当归吴”为由,向刘备索要长沙、桂阳、零陵三郡,遭拒后直接派遣吕蒙率军强行攻取。
一时间,孙刘两军在荆南剑拔弩张,对峙近一旬之久,昔日并肩抗曹的盟友转瞬成兵戎相见的仇敌。
就在双方即将展开大规模厮杀之际,北方传来曹操挥师征讨汉中的急报——汉中乃益州门户,若被曹操占据,蜀中便无险可守。腹背受敌的刘备被迫妥协,与孙权约定以湘水为界瓜分荆州:江夏、长沙、桂阳归吴,南郡、零陵、武陵归蜀。
这场因三郡归属引发的危机虽暂告平息,却让孙刘联盟的裂痕彻底暴露,更让刘备错失了优先夺取汉中、稳固益州根基的最佳时机,徒然耗费了兵力粮草,最终只换来一个脆弱的平衡。
危机的余波尚未平息,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平定汉中后,并未止步,而是派遣夏侯渊、张合率军南下,直逼巴郡。
张合一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宕渠(今四川渠县)——此地乃是连接荆州与益州的交通要冲,一旦失守,两大板块便会被拦腰截断。消息传至成都,蜀中上下人心惶惶,“一日数惊”,刘备集团几乎面临“丧一州”的绝境。
危急关头,刘备急调张飞率军前往抵御,两军在宕渠相持近两月,张飞凭借地形之利,设伏大破张合,才勉强将曹军逐出巴郡。
这场胜利虽暂时稳住了局势,却也暴露了刘备战略布局的致命漏洞:此前因与孙权争夺荆南而忽视汉中防务,导致曹操轻易得手,若非张飞力挽狂澜,蜀汉的基业或许早已崩塌。
而廖立口中“后至汉中”的往事,则指向了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春至二十四年五月那段悲喜交加的岁月。刘备终于意识到汉中的重要性,亲率大军北上,与夏侯渊、曹操展开历时近两年的汉中争夺战。
定军山一役,黄忠阵斩夏侯渊,刘备最终击退曹操,全取汉中,进位汉中王,达到了人生事业的巅峰。
然而,巅峰的荣光转瞬即逝——就在刘备在汉中欢庆胜利之时,江东的孙权已暗中与曹操勾结,吕蒙、陆逊率军白衣渡江,突袭荆州。镇守荆州的关羽,虽勇冠三军,却“怙恃勇名,作军无法,直以意突”(《三国志·蜀书·廖立传》),中了东吴的骄兵之计,最终兵败麦城,身首异处,荆州全境落入东吴之手。
紧接着,驻守上庸的刘封、孟达因内部矛盾反目,孟达降魏,刘封兵败身死,上庸三郡亦随之丢失。短短数月间,刘备不仅痛失一员大将,更丢失了荆州、上庸两大战略要地,“翻飞梁益”的辉煌局面瞬间崩塌,蜀汉从此失去了从荆州、益州双线北伐的可能,彻底沦为偏安西南的割据势力。
这一连串危机清晰地揭示出一个残酷的事实:
即便是在刘备最风光的“翻飞梁益”时期,他的事业也远非后人想象中那般稳固,反而始终处于如履薄冰、岌岌可危的状态。彼时的蜀汉,疆域虽横跨荆、益二州,但其人力、物力、财力远不及曹魏,甚至与东吴相比也并无明显优势。刘备手中的资源,根本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北方曹操、东方孙权的双重压力——即便曹、孙两家并未暗中合谋,仅是轮流在汉中、荆州制造危机,就足以让蜀汉集团陷入疲于奔命、顾此失彼的窘境。
在如此恶劣的外部环境下,无论刘备内心是否始终怀揣“匡扶汉室、消灭僭逆”的政治初心,现实都不允许他采取多面出击的战略。他最明智的选择,本应是坚守诸葛亮在《隆中对》中提出的“联孙抗曹”核心方针——在一定程度上搁置“汉室正统”的意识形态执念,默许孙权割据江东的现实,以联盟的合力共同对抗最强大的曹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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