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您刚才让牛黑子那泥腿子,偷偷摸摸做什么去了?”
朱有才见父亲与那卑贱的马夫低声密语、神色凝重如同送葬,他忍不住凑上前,惴惴不安地开口。
“做啥?”朱大榜猛地回头,眼中凶光一闪,如同被触及逆鳞的恶兽。
他一把将儿子拽到书架后更暗的阴影里:“做是救你、救我、救这满庄子几十口人性命的大事!”
他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死死掐进朱有才胳膊的嫩肉里:“我让他上梁山!去求你两位‘姐夫’!看在玉娘和翠娘的面子上,发发慈悲,拉我朱家庄一把!救我们于水火!”
“爹啊!您…您疯了?!”
朱有才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嗡”的一声,双腿一软几乎要瘫下去。
“这是私通贼寇!是资敌!是诛连九族、满门抄斩都不够抵偿的滔天大罪啊!万一走漏了半点风声,被那石阎王知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不通?!不通的话,石清那条恶狗明天就能用现成的‘通匪’罪名,名正言顺地把咱们全家老小的脑袋,像砍瓜切菜一样剁下来,血淋淋地挂在寿张县城楼上风干示众!然后再抄了朱家九族的所有产业!”
朱大榜猛地低吼,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浓痰狠狠啐在儿子那惊恐的脸上,眼球因激动和恐惧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这他娘的不是请客送礼!这是买命!是递给梁山、也等于是递给阎王爷的投名状!是拿朱家全族的脑袋,去赌那一线生机!懂不懂?!你这不开窍的蠢材!”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死死盯着儿子那涣散的瞳孔。
“听着,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牛黑子知!要是从你这张破嘴里漏出半个字,让第四个人知道……”
“儿子晓得了!真晓得了!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爹您放心!放心!”
朱有才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被冷水浇头,带着哭腔连连点头,裤裆处甚至传来一阵湿热,竟是吓得失禁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超朱大榜最狂野的想象。
天色尚未完全暗沉,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极有节奏地、轻轻地叩响了三下。
朱大榜心中猛地一紧,示意朱有才躲到屏风后,自己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拉开房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去而复返的牛黑子!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宽大斗笠、身披陈旧蓑衣、浑身散发着浓重鱼腥和水汽的汉子,仿佛刚从湖里捞出来。
朱大榜心中惊疑不定,待那汉子微微抬起斗笠,露出一张精干沉稳的面容时,他更是失声低呼,声音都变了调:
“朱…朱贵头领?!您…您怎么亲自……”
“我就在左近水域巡查,恰好撞见你这伙计心急火燎地寻我们的人,言说朱员外有倾天大事相商,欲举庄来投。”
朱贵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朱大榜惨白的脸。
“为安你之心,免你疑虑,朱某便亲自走这一趟!”
朱大榜闻言,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心中百感交集,竟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朱贵面前,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朱头领!梁山…梁山可不能见死不救啊!那石清…石阎王他逼人太甚,是要将我朱家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朱贵伸手,稳稳地将他扶起,动作并不热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放心。你既遣人报信,心意山寨已知。王伦哥哥自有计较,既已点头,便有万全准备。你眼下只需稳住庄内人心,莫要自乱阵脚,不出纰漏,便是大功一件。”
“那…那庄子里可能做些什么?但凭头领吩咐!小人…小人定当竭尽全力!”朱大榜如同抓住了主心骨,急急表忠心。
“不必多做动作,以免打草惊蛇。”朱贵摆手,目光沉静。
“若真有心,这两日多留心庄内外动静,若有形迹可疑之人窥探,或是有从前方逃回的溃兵、漏网之鱼,速速报与我知即可!”
说罢,他不再多言,对牛黑子微一颔首,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渐浓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第二天辰时,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八百里水泊之上,仿佛千万匹浸透了污水的破旧棉絮,沉甸甸地堵在每个人的心口,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咸湿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水面蒸腾起一层薄纱似的、灰白色的晨雾,非但不显仙气缥缈,反而带着浓重的鱼腥和腐烂水草的浑浊气息,黏腻地贴着人的皮肤,模糊了远近摇曳的芦苇荡和黝黑山形的轮廓。
视野所及,天地间一片令人心悸的混沌灰白,死寂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令人不安的压抑,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兵贵神速! 此时的石清兵马早已饱餐战饭,准备妥当。
石清昂然屹立在高耸的旗舰楼船船头,一身玄色铁甲被亲兵擦得锃亮如镜,甲叶在这晦暗天光下泛着冷硬无情的幽光,外罩的猩红战袍在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尊刚从庙宇神坛上踏下的凶神泥塑,散发着凛凛威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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