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姜家院子时，院门口的红灯笼上还有少许霜花，照着家里勤勤恳恳的黄牛。
阿爷扛着犁耙站在门槛前，干枯手指敲了敲犁尖，一声声响，把屋里忙着收拾的人都吓了出来。
“老大、老二，把牛套上！村里的土地得趁冻土化透前翻完！”
大伯拿着粗麻绳率先走上前，黄牛温顺地低下头，鼻息里呼出来的白气还混着干草的香气。
爹蹲在牛身侧，将犁耙的木轴牢牢绑在牛轭上，木轴与犁架碰撞发出咚咚的声响，夹杂着永平永安翻找农具的声音，让这早春的清晨瞬间醒了过来。
坡地上的雾霭还没散净，脚一踩下去，软泥就糊满了鞋帮，底下还藏着没化透的冰碴，硌得脚底生凉。
大伯“吁”了一声，黄牛不情愿地往前挪，犁尖吃进土里，发出一阵沉闷的撕裂声。新翻开的泥土味儿混着烂草根的腥气直冲鼻子，说不上好闻，但阿爷说这就是“地气醒了”。
爹和永平哥跟在犁后头，抡起锄头对付那些冻得硬邦邦的大土坷垃。
“嘭”一声，土块炸开，溅得人一脸泥点子。永平哥嘟囔了一句，爹却咧嘴笑了：“碎土如碎金，懂不懂？”树上的麻雀都被永平哥砸碎的土块吓得飞了起来。
永安、永吉、永祥三人也没闲着，提着竹筐捡地里的碎石子还有草根。这是阿爷特意叮嘱的。
永祥的竹筐就没满过。开始他还老老实实捡了几根草根，转眼就被一只红底黑点的花大姐吸引了去，追着它一路跑到坡底。
等他捏着那只憋屈的瓢虫跑回来，他爹的鞋底已经等在那儿了，没真踹，就是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泥。
“小祖宗，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巡山的？你看你哥的筐！”
永祥缩着脖子溜回去，这回安生了片刻。他扒拉草根的手突然停住，猛地从土里揪出一条扭动的蚯蚓，想也没想就甩到了他大哥永平的后脖颈上。永平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怪叫，地里瞬间炸了锅。
村里的几亩地翻了整整五天。每天天刚蒙蒙亮就得出发去地里忙活；回来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裤脚和鞋上都沾着厚厚的泥。
歇了一日，阿爷发话道：“走，牵着牛还有驴去青龙山的那块山谷！那儿的黑土肥，翻出来种红薯玉米，家里也能多点收成！”
这话刚落，永祥就蹦着去牵牛绳，月妍和桃丫则赶紧收拾挖笋的小铲子，杏丫还特意找了块粗布，说要垫在竹篮里装野菜。
一行人在山里走了一天，傍晚才到山谷。收拾完山洞，大伯娘煮了野菜鸡蛋汤，就着干粮吃了。
孩子们躺在山洞里，铺着厚厚的干草和褥子，听着远处的虫鸣，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亮，竹林里的风吹过竹叶的声响就把月妍吵醒了。她拎着小铲子，拉着大伯娘和阿娘往竹林跑，“娘，这么一大片竹林，这时候的春笋最嫩，挖回去炖腊肉！”
大伯娘笑着点她的额头：“慢些跑，笋又不会长腿跑了。”
竹林里的空气带着清润的竹香，月妍蹲在一棵老竹下，看见土里鼓着个褐色的小土包，指尖敲了敲，听见实响，这是春笋快出土的信号。
她把铲子插进土包旁的缝隙，轻轻一撬，嫩白的笋身就露了出来，外面裹着层层褐色的笋衣，凑近闻，满是清爽的竹笋味。
桃丫蹲在不远处的细竹旁，指着土里刚冒头的小笋尖喊：“娘，这儿也有！”
那笋尖才手指粗，裹着嫩黄的笋衣，像个缩着脖子的小娃娃。大伯娘走过去，轻轻把土又盖了回去：“这是‘笋娃娃’，得留着让它长，等明年就能长成大竹子了。咱们挖那些半露尖的，笋肉厚，还不糟蹋竹子。”
大嫂提着竹篮跟在后面，把挖好的春笋一颗颗放进竹篮里。满了就背回山洞。
另一边，阿爷带着男人们已经在山谷的空地翻地。山谷里的黑土比村里的更松软，黄牛拉着犁耙几乎不费力气，蹄子踩在土里陷下去半寸，翻出来的土块里还能看见蠕动的小虫和细碎的草根。
永吉跟在犁耙后，手里拿着个小耙子，把土里的草根搂到一边，永安则负责把翻好的地再耙平，两人配合得默契。
永祥蹲在地上，盯着土里爬的虫子看，被阿爹笑着拍了下后背：“别光顾着看虫，把土里的草根捡干净，不然豆子长出来会被抢养分！”
他赶紧应着，手指捏着草根往上提，偶尔捡到几条肥蚯蚓，还偷偷放进阿爷的烟袋旁，惹得阿爷笑骂“臭小子”。
等挖了小半篮春笋，月妍又发现谷坡上长满了野菜。
荠菜贴着地面长，叶子边缘带着锯齿，开着细碎的小白花；
马齿苋的茎秆是紫红色的，叶子肥厚多汁；
还有开着小紫花的地丁，阿娘说地丁焯水后晒干，泡软了煮水喝能败火。
她和杏丫、桃丫提着竹篮，蹲在坡上挑着挖——荠菜要挑没开花的，马齿苋要掐嫩茎，地丁则连花带叶一起挖。阿娘跟在后面，把挖好的野菜放进铺着粗布的竹筐里，“这些野菜晒干了，冬天没菜的时候用水一泡炒肉一绝。”
在山谷忙碌几日后，男人们把山谷里的空地翻了一大半，女眷们和孩子们已经挖了二十几筐春笋，幸好是竹笋耐放，不然非坏了不可。
阿爷看着堆在山谷的收获，笑着说：“今晚先煮锅春笋腊肉，其他的笋等晒干了带回家。”
接下来的两天，一家人没再翻地，专门晒春笋和野菜。把春笋切成薄片，焯水后摊在竹篾上；
野菜择干净，焯水后拧干水分，也用竹篾摊开。
太阳毒的时候，孩子们就守在旁边，偶尔翻一翻，免得晒得不均匀。晒了几天准备收的时候，春笋片已经泛着浅黄，摸起来干硬；野菜则缩成了深绿色的小团，闻着有股淡淡的晒干后的清香。
等把晒好的笋干和野菜干都装进布口袋，阿爷看着翻好的黑土地，又看了看满满当当的几个背篓，拍了拍永平哥的肩膀：“明年开春，山谷里在种点豆子吧。
等秋收了，咱再过来挖笋、采野菜，摘菌子，日子准能更红火！”孩子们背着装满干货的口袋，跟在大人身后往回走，山谷里的风带着竹香和晒干的菜香，在大山里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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