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大会结束的第二天,林沐正式以“执政官”的身份,走进了那座象征着上海港最高权力的议事厅。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现实远比设计图纸上的任何复杂结构都更令人头疼。
各种琐碎的、她从未接触过的事务,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码头上,盐务司和船舶司因为新一批“雪盐”的运输船只优先使用权而争执不休,官司打到了她的案头。
城郊,农政司和工程司因为新修道路占用了预留农田而互不相让,需要她去居中裁决。
民政司里,李山抱着一堆竹简愁眉苦脸地向她报告,新移民区的土地划分出现了纠纷,几户人家为了争夺一块靠近水源的宅基地,差点打了起来。
最让她感到无力的是,从部门负责人到普通的民众,遇到问题时的第一反应,依然是下意识地问:“这件事,何维大人是怎么说的?”
林沐坐在那张何维曾经坐过的宽大椅子上,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权力的重量,以及神的影子有多么难以摆脱。
她意识到,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这座已经习惯了神谕的城市,去适应一个没有神,只有制度的时代。
她调阅了所有部门的档案,将那些杂乱无章的竹简和纸张铺满了整个议事厅的地面。
她用工程师特有的严谨和对数据的敏感,开始废寝忘食地梳理着这座城市的运行脉络,试图用清晰的法令与规章,而不是个人的威望,来解决这些层出不穷的矛盾。
议事厅的灯火,一连三日,彻夜未熄。
与此同时,那个被所有人牵挂的“神”,正在兑现他的承诺。
何维将议事厅的全部权力和平移交,自己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书籍,在全城民众复杂的目光中,独自一人走向了城郊那座视野开阔的山顶。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也谢绝了陈岩为他建造一座舒适居所的好意。
他亲手搬运石块,劈砍木材,为自己搭建了一座简陋却坚固的、只有两层的石塔。
石塔没有名字,但上海港的民众们,不约而同地称之为“何维塔”。
这位卸下了神袍的文明创世者,成了一位离群索居的守望者,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解与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直到第一批为他量身打造的“特殊工具”被送到山顶时,他的目的才初现端倪。
那不是武器,也不是生活用具,而是一些造型古怪、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精密感的仪器。
一根长达五米、被工匠们用青铜反复打磨得笔直光滑的铜杆。
一个直径三米、由一整块平整的花岗岩磨制而成、边缘刻着三百六十个等分刻度的巨大石盘。
一个用硬木制作的、带有一根铅垂线的九十度扇形角尺。
何维将那根铜杆,小心翼翼地、以绝对垂直的角度,固定在了石盘的圆心。
一座巨大而简陋的日晷,或者说,一座粗糙的圭表,在他的手中诞生了。
“老师,您做这个是有什么用?”前来探望的陈岩,看着这座奇怪的装置,满心疑惑。
“测量时间。”何维站在圭表旁,目光没有看陈岩,而是仰望着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测量太阳的影子,我们就能知道最准确的季节。什么时候是白昼最长的一天,什么时候是黑夜最长的一夜。有了这些,张武的农政司,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获。”
他将那个巨大的木制角尺,也就是象限仪,架在石塔的顶层。
“到了晚上,我可以用它测量星星的高度。”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陈岩从未见过的、探索未知的光芒,“那些夜空上的星星,有些的位置是不会变的,那是恒星。其中有几颗的位置会根据一年四季的变化而改变,那是行星。我要把它们的轨迹,都画下来。”
何维没有望远镜,这个时代甚至连最粗糙的玻璃都还没有出现。
但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和近乎无穷的时间。
他要做的,是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最持之以恒的观测,为这个新生的文明,建立起第一部精准的历法,绘制出第一幅属于他们的星图。
是夜,月朗星稀。
何维独自一人登上石塔顶层。
这里没有屋顶,完全向无垠的夜空敞开。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和远方大海的潮声,他的呼吸与这片天地的脉动融为一体。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百年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摆脱了所有俗务,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孤独与自由。
山下是万家灯火,如同另一片渺小而温暖的星空。
而他的头顶,是那片沉默了亿万年的、真正浩瀚的星海。
他走到那架巨大的象限仪旁,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身为“观星者”的第一次工作。
他没有急于测量,而是先用肉眼,贪婪地凝望着这片没有任何光污染的、纯净到极致的夜空。
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的光之大河,横贯天际,每一颗星星都亮得惊人,仿佛触手可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