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宋岛那最后一道黛青色的山脉轮廓,彻底被海平面吞没。
天地之间,瞬间陷入了一种绝对的、纯粹的蓝色之中。
头顶是万里无云、澄澈如洗的苍穹。
脚下是深不见底、波澜壮阔的无垠瀚海。
归龙号,如同造物主无意间遗落在蓝色画布上的一个小小墨点,孤独地漂浮在这片浩瀚的虚空之中。
渺小得仿佛随时都会被抹去。
航行的第一天,所有船员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
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脱离了陆地的束缚,进入了大洋的怀抱。
那种天高海阔、四顾无涯的壮丽景象,让他们胸中充满了征服的豪情。
他们高声唱着歌,在甲板上互相追逐嬉闹,仿佛这不是一场生死考验,而是一场盛大的海上郊游。
然而,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第三天太阳再次升起时,情况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新鲜感和兴奋感,如同被烈日暴晒的水洼,迅速地蒸发殆尽。
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一成不变的单调。
目之所及永远是同样的蓝色。
耳边所闻永远是同样的风声和海浪声。
口中所尝永远是带着咸味的海风和单调的肉干。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那种无尽的、重复的蓝色,开始从一种壮丽的景观,变成一种沉重的、压抑的视觉酷刑。
船上的歌声和笑声消失了。
人们变得沉默寡言,目光呆滞。
他们会无意识地用小刀在甲板上刻画着什么,或者对着一根缆绳,发呆一个下午。
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
一个年轻的水手失手打翻了水桶,平日里一句玩笑就能过去的事,此刻却引来了队长严厉的斥责,两人险些动手。
即便是李虎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压抑。
他不再高谈阔论,只是将自己关在武器库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黑铁剑,仿佛只有那冰冷的钢铁触感,才能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这就是大洋的“蓝色炼狱”。
它没有狂风,没有暴雨,没有海怪。
它唯一的武器,就是孤独与单调。
它用最温柔的方式,一点点地碾碎船员的意志,吞噬船员的精神,直到船员怀疑自己是否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蓝色之中,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何维。
他成了这艘漂浮在虚空中的孤舟上,唯一的“时间锚点”。
他的作息,精准得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白天,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亲自走到船尾,放下测速绳,记录航速。
然后走到船头,用最原始的十字测角器,测量太阳的高度和方位角,一丝不苟地在航海日志上记录、计算、修正航向。
到了夜晚,当漫天繁星如同钻石般洒满天鹅绒般的夜幕时,便是他最忙碌的时候。
他会登上主桅杆的了望台,在那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他手持牵星板,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专注,在晃动的船体上,捕捉着那颗在北方夜空中永恒不变的北极星。
“七号板,两指整。”
“六号板,三指又四分之一。”
他的口中,不断地报出一串串旁人听不懂的数据。
这些数据,通过站在下方的书记官的笔,转化成了一个个代表着纬度的符号,标注在那张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海图上。
他那沉稳、镇定、永远在忙碌的身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将这艘船上所有即将涣散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
船员们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计算,但他们看得到何维大人眼中的自信与从容。
只要何维大人还在测量星辰,他们就相信,这艘船,没有迷航。
但心理的压力,就像一个不断被充气的皮囊,总有被撑破的极限。
第四天,黎明。
这一天的气氛,格外压抑。
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波澜。
天空是灰蒙蒙的,太阳只是一个模糊而又刺眼的白色光团。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
归龙号仿佛被凝固在了一块巨大的蓝色琥珀里,动弹不得。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主桅杆的了望台上传来,如同利刃划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是了望手张林!
一个在南洋城出生、对这次回归充满了幻想的年轻人。
“快看!快看啊!!!”
张林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癫狂!
他指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海面,手舞足蹈地嘶吼着:
“是船!好多的船!一支幽灵船队!!”
“不!不是船!是怪物!是长着无数触手的海怪!它在向我们游过来!”
“还有!还有!天上有座倒过来的山!山上有座发光的城市!他们在召唤我!!”
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让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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