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京畿之地却无半分春意,连日阴雨绵绵,寒意刺骨。江南道突发春汛,冲毁堤坝,淹没良田万顷,灾民流离失所,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京城。皇帝病重,太子监国,朝堂之上为赈灾事宜争论不休,最终议定由户部统筹,八王府协办,紧急调拨京仓存粮,由漕运南下救灾。
消息传来,八王府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前一刻还沉浸在清算内务的肃杀之中,下一刻便不得不投入到这场与时间赛跑的赈灾事务里。李承民接连数日滞留宫中与户部衙门,罕见地未曾回府。王府前院临时辟为赈灾协理处,属官、书吏进出匆匆,算盘声、吆喝声、马蹄声终日不绝。
栖梧苑内,却异乎寻常地安静。
崔锦书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的并非账册,而是几卷刚从王府协理处送来的、关于此次南粮北调、漕船安排的文书副本。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她纤细的指尖缓缓划过文书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与船号,眉心微蹙。
“小姐,喝盏热姜茶驱驱寒吧。”云裳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进来,脸上带着忧色,“您都看了一上午了。这赈灾的事,自有王爷和户部的大人们操心……”
崔锦书接过茶盏,暖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却驱不散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王爷协办,王府便有责任。”她声音清淡,“江南水患非同小可,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漕运粮食乃救命之源,不容有失。”
她目光再次落回文书,停留在其中一页,记录着首批启运的十艘漕船编号、承运粮商及押运官信息。指尖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粮商名字上顿了顿——“广盈仓”。这个名号,她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与前世某桩未能彻查的粮仓亏空案有所牵连。
“云裳,”她忽然抬头,“去前院,将我书房左手边第三个紫檀木匣里,那本蓝皮旧册取来。”
云裳虽不明所以,仍立刻应声而去。
不久,她便捧回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磨损的旧册。那是崔锦书根据前世记忆,零星记录的一些可能与苏家、周家有关的可疑人事与商号名称,平日藏得极深。
她快速翻阅着,雨水声似乎变得遥远。终于,在一页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广盈仓”三个小字,旁边还备注着几个更小的字:“疑与周家旧仆有涉,惯以陈米充新”。
崔锦书的指尖猛地收紧!周家旧仆?周若兰的娘家?!
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骤然缠上心头!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脚步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雨幕,直撞入耳膜!
“王妃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浑身湿透、泥浆沾满裤腿的王府属官,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被侍卫拦在廊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
“沉了!船沉了!首批南下运粮的船队!在青河口……遭遇风浪,侧翻沉没!十船粮食……尽数……尽数没了!”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崔锦书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热茶四溅,碎片狼藉!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说什么?!十船粮食……全沉了?!押运官兵呢?!”
“官兵……官兵大多水性好,侥幸逃生……可粮食……全完了啊!”属官捶胸顿足,涕泪交加,“那是……那是第一批救急的粮啊!江南……江南可怎么活啊!”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崔锦书扶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青河口……那处水道她略有耳闻,并非以风急浪高着称,怎会十船齐沉?!
这绝非天灾!
“王爷呢?!”她声音紧绷。
“王爷……王爷已得讯,震怒!亲自赶往河口查验了!娘娘……如今府外……府外已有灾民闻讯聚集,群情激愤……说……说……”属官吞吞吐吐,面露惧色。
“说什么?!”崔锦书厉声问。
“说……说定是王府协办不力,中饱私囊,以次充好,惹得天怒人怨,才降下如此灾祸啊!”属官说完,重重磕头,不敢抬起。
话音未落——
另一道凄厉悲切的哭嚎声,竟从院门处传来!
“锦书!我的儿啊!你怎能如此糊涂啊!”
只见苏太妃在一众嬷嬷婢女的簇拥下,竟不顾体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一身素服,发髻松散,脸上泪痕纵横,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扑到廊下,指着崔锦书,哭得肝肠寸断:
“我知道你年轻,要强,想替王爷分忧……可那是赈灾的救命粮啊!你怎么敢……怎么敢在其中动手脚,克扣盘剥啊!如今酿此大祸,天降责罚!你……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去见江南的灾民啊!呜呜呜……”
她哭天抢地,声音尖利,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崔锦书!将沉船罪责,毫不留情地扣在她“协办不力”、“年轻要强”、“克扣盘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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