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的麦浪金辉尚未从北疆军民心头散去,龙城帅府深处,一间终年不见阳光、阴冷彻骨的石砌死牢内,却正酝酿着一场迟到了十余年的终极审判。空气里弥漫着霉腐与绝望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壁上摇曳的一盏昏黄油灯,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宁致远,这位昔日的吏部天官、太子太傅,崔家满门冤案的直接构陷者,此刻蜷缩在铺着烂草的角落。曾经一丝不苟的官袍早已破烂不堪,花白的头发纠结散乱,脸上布满污垢与新添的鞭痕,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怨毒与不甘的幽光。他曾是文人清流的领袖,如今却沦为阶下之囚,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沉重的铁链撞击声由远及近,牢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宁致远不适地眯起眼。
崔锦书一身素缟,未施粉黛,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小的白花,缓步走入。她身后跟着捧着一个紫檀木匣的云裳,以及两名面无表情的金鳞卫。她的出现,并未带来任何暖意,反而让本就阴寒的牢房,温度骤降。
“宁大人,别来无恙。”崔锦书的声音平静无波,在这死寂的牢房中却清晰得令人心寒。她停在宁致远面前数步远的地方,目光如冰刃,扫过他狼狈的模样。
宁致远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铁链所缚,只能发出嗬嗬的冷笑:“崔氏余孽……你来……看老夫的笑话吗?”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笑话?”崔锦书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本宫是来,替家父,替崔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问宁大人一句话。”
她示意云裳打开木匣。匣内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叠泛黄的信笺,以及几件式样老旧、却保存完好的女子首饰。
“这些,”崔锦书拿起最上面一封信,纸张边缘已磨损,可见时常被翻看,“是当年东宫属官周若兰,写给宁大人您的密信。其中详述她如何依您指示,接近太子,构陷我父‘进献巫蛊,诅咒东宫’。还有这些,”她指尖划过那些首饰,“是周若兰死后,从她妆奁暗格中搜出的,皆是宁夫人当年的心爱之物。宁大人,您用发妻遗物,操控另一女子行此卑劣之事,午夜梦回,可曾心安?”
宁致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戳破最隐秘疮疤的暴怒与羞辱!“胡说!伪造!皆是伪造!是你们构陷老夫!”他嘶声力竭,试图扑上来,铁链哗啦作响。
“构陷?”崔锦书放下信笺,又拿起木匣底层一方用明黄绸缎包裹的物事,缓缓展开——那是一道帛书,虽年代久远,但上面的玉玺朱印依旧鲜红刺目!“那这道,由先帝身边秉笔太监冒死留存、证实我父当年所献乃祈福祥瑞、绝非巫蛊的密奏副本,也是伪造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十数年的悲愤与凛然正气,冲击着牢房的四壁:“宁致远!你为攀附东宫,巩固权位,不惜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致使崔家满门抄斩,血染刑场!我父一生清廉,竟被你污为巫蛊之徒!我崔氏百年清誉,毁于你手!这笔血债,你认是不认!”
“认?”宁致远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崔锦书,脸上扭曲出一个疯狂而恶毒的笑容,“成王败寇!有何可认!要杀便杀!老夫只恨当年手段不够狠辣,未能将你这余孽一并铲除!让你今日在此猖狂!你们崔家女,惯会魅惑人心!你姑姑如此,你亦如此!不是靠着攀附秦王,你焉有今日?!”
话语恶毒至极,连旁边的金鳞卫都面露怒色。
崔锦书却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冥顽不灵。”她轻轻吐出四个字,不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今日来,并非只为质问。
她转身,面向牢房墙壁那相对平整的一面,对金鳞卫吩咐道:“将东西抬进来。”
几名金鳞卫应声而入,抬进一块打磨光滑、高约丈余的黑色玄武岩碑石,以及凿刻工具。石碑沉重,落在牢房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宁致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
“陛下有令,”崔锦书的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于旧案昭雪之地,立‘罪己碑’一座,一为警醒后人,二为彻查所有关联积案,彰示律法公正,天子与庶民同罪。”
罪己碑?宁致远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崔锦书走到碑前,取出早已备好的、以朱砂混合特制药液书写的碑文稿,亲自监督金鳞卫工匠,开始凿刻。铁锥与岩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火星四溅。
碑文并非简单的认罪书,而是以极其严谨的笔法,罗列了宁致远倚仗职权、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贪墨国帑等十余条大罪,条条证据确凿,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清晰无比。最后,更有一行醒目大字:“朕失察于前,纵容此獠,祸乱朝纲,残害忠良,罪亦深重,特立此碑,以儆效尤,并诏天下,彻查旧案,有冤必申,有罪必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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