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断裂的床腿、塌陷的床板、飞扬的尘土,以及嫂子那惊魂未定、充满恨意和恐惧的眼神,那股邪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暂时熄灭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
“妈的,什么破玩意儿!”他低声咒骂着,眼神阴鸷地扫过潘高园护着小腹的手。
潘高园惊魂甫定,强烈的羞耻感和对自身及胎儿安危的担忧让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裤,背过身去,手指颤抖得几乎扣不上衣扣,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快…快把床弄好!你哥…你哥快回来了!”她不敢想象丈夫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汪细能阴沉着脸,看着潘高园慌乱的样子,又瞥了眼地上狼藉的床铺残骸,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他烦躁地站起身,开始研究那堆破木头。断裂的榫卯早已朽坏,根本无法复原。他在角落里寻摸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以前劈柴剩下的粗大树墩。
他吭哧吭哧地将沉重的树墩滚到塌陷的床板下方,勉强用其支撑起断裂的床梁,再将塌陷的床板重新铺上。
那树墩粗糙丑陋,与原本的床腿格格不入,使得整张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倾斜和不稳定感。
“凑合用吧。”汪细能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冷漠和不负责任。
他不再看潘高园一眼,拉开门闩,走了出去。
这张被树墩勉强支撑的床,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安稳。
它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每一次翻身,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引发一连串痛苦的“嘎吱——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更糟糕的是,树墩支撑的那一侧明显低于其他三只腿,睡在中间的人,会不由自主地、缓慢而坚定地向那个塌陷点滑去。
潘高园和汪细卫睡前明明好好地躺在中间,可到了天亮,两人总会挤在那树墩支撑的、略微倾斜的一角。
这无声的滑落,成了潘高园新的噩梦。
她夜夜难以安眠,不仅要忍受那刺耳的噪音,更要绷紧全身的神经抵抗那股向塌陷处滑落的力量。
她看着身边因劳累而沉睡、对此浑然不觉的丈夫,心中充满了绝望的焦虑。
尤其想到腹中的孩子,这份焦虑便化作了噬骨的恐惧。
孩子出生后,那么娇嫩脆弱,睡在这样随时可能再次塌陷、并且会自动“吸人”的床上,万一……万一被挤压在塌陷处,或者被滑落的被褥掩住口鼻……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汪细卫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地里回来,刚放好手里的锄头,潘高园就拉着他到了卧室。
她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晒脱皮的肩膀,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细卫…跟你商量个事。”
汪细卫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带着询问。
“我想…咱们打张新床吧。”潘高园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这张床…已经坏了,夜里翻身声音大得很,而且…而且睡得不踏实,总往一边歪。”
她当晚已经自己承担了床塌陷的事,不敢提那不堪的缘由,只把理由归结在“老”和“响”上,自己坐下去不小心坐坏了。
最后,她低下头,手轻轻抚上微隆的小腹,声音里充满了恳求和深藏的恐惧。
“再说…孩子…孩子生出来,总不能跟我们挤在这张又响又不平的旧床上,我怕…怕睡不稳当,压着孩子……”
昏黄的油灯下,潘高园的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青影,那份对孩子的担忧是那么真实而沉重。
汪细卫看着妻子憔悴而充满希冀的脸,目光又落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是个粗人,心思没那么细腻,从未深究过床能承担两个人的体重,为什么会被潘高园一个人坐塌,怎么又突然响得厉害,为什么睡姿会歪斜。
他只是觉得,老婆怀着孩子,辛苦,想要张新床,这要求一点不过分。他甚至因为自己没能早点想到而有些愧疚。
他放下碗,粗糙的大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憨厚地点点头:“是该换张新床了。娃儿要紧。”
他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那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盘算和忧虑,“就是……打张新床,得费点木头,还得请木匠,少说得……”
他心里快速盘算着,一个模糊的数字让他感到压力,更重要的是,“得跟妈商量,钱……都在妈手里攥着。”
提到婆婆钱左秀,潘高园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提前坠入了冰窟。
她几乎能预见婆婆那刻薄的嘴角和冰冷的眼神,以及那句“怀个娃就金贵得非要新床了?”的嘲讽。
那张被树墩勉强支起的破床,在昏暗中投下扭曲摇晃的阴影,如同她此刻绝望而忐忑的心绪。
家徒四壁的土墙,缝隙里钻进来的夜风呜咽着,像是在提前为她奏响哀歌。
她知道,换新床的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须去争,哪怕前面是婆婆筑起的、冰冷坚硬的铜墙铁壁。
汪细卫看着妻子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里也揪紧了。
他默默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角的木刺,那树墩支撑的破床发出的每一次细微声响,此刻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兄弟俩,一个在黑暗中盘算着如何满足妻子微薄的愿望,一个在阴影里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猎物;一个用汗水浇灌着家的根基,一个用邪念腐蚀着家的梁柱。
而那张摇摇欲坠的床,成了这个风雨飘摇之家最刺眼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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