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很少开车。
一来是他不喜欢开。
马路上车子的喇叭声、引擎的轰鸣、甚至过于刺眼的阳光,都像是对他敏感神经的无差别攻击。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的身体。
这具破败的身体像一架年久失修的精密的仪器。
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睡眠不足、甚至只是天气变化,都可能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的故障。
眩晕感来得迅猛而强烈。
秦峪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驱之不散。
视野里的车流、路灯、广告牌开始扭曲、旋转,融合成一片模糊晃动的色块。
胃部剧烈地痉挛着,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感。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粗暴地停在路边临时车位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剧烈地喘息,试图压下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箍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无比艰难而短促。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很快打湿了鬓边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发冷的感觉。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从喉咙里挤出,带来一阵更猛烈的眩晕。
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用力抠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感来对抗生理上的极度不适。
不能再想了。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按下了车窗按钮。
冰凉的夜风瞬间灌入车厢,带着城市尾气的味道和隐约的喧嚣。
吹散了些许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也让他滚烫的额头稍微舒服了一点。
身体的难受是实实在在的。
胃部的抽痛,头脑的晕眩,四肢的冰冷无力。
这些熟悉的、伴随他多年的感觉,在此刻却奇异地成了一种锚点,将他从那种茫然无措中,短暂地拉扯出来。
他必须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努力忽略脑海里那些喧嚣的声音和混乱的画面。
忽略心底那片被彻底掀翻的、一片狼藉的废墟。
时间在缓慢而艰难的自我平复中一点点流逝。
车外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才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
留下的是精疲力尽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纪槐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了江边。
他停好车,走到堤岸旁,望着远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和往来船只模糊的轮廓。
江水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沉静的墨黑色,缓慢地流动着,仿佛能吞噬所有纷乱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试图冷却混乱的思绪。
纪槐序在江边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才重新回到车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小林发来的明日行程提醒。
他的目光扫过“《无声》剧组剧本围读”那几个字,眼皮跳了跳。
避不开的。
只要工作还在继续,他们就注定要频繁地处在同一个空间。
他那时候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秦峪?
纪槐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
第二天下午,剧本围读会。
纪槐序刻意迟到了几分钟,到达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走到留给音乐总监的位置上。
不幸的是,那个位置斜对面,正好是秦峪。
秦峪似乎刚到,正低头翻看着剧本,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纪槐序身上。
没有躲闪,没有尴尬,甚至没有过多额外的情绪。
秦峪只是极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用笔在剧本上标注着什么,一副完全投入工作的状态。
看见他这样,纪槐序反而松了一口气。
围读开始。
导演主持,演员们依次念着台词,讨论人物动机和情绪转折。
秦峪的表现无可挑剔。他完全沉浸在角色里,对角色的理解深刻而精准,提出的建议也很有建设性。
他全程与导演、编剧和其他演员进行着专业而高效的沟通,没有多看纪槐序一眼,更没有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言行。
就好像在验证那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退回到了百分百同事的位置上。
这正是纪槐序想要的。
中场休息时,众人起身活动,低声交谈。
纪槐序起身想去倒杯热水,刚走到茶水台边,秦峪也恰好过来。
空间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纪槐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秦峪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极其自然地侧身让出位置,语气平淡地开口:
“纪老师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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