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灵鹤山中的雨,也带上了彻骨的寒意。雨夜,是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哭泣。豆大的雨点自铅灰色的天幕倾泻而下,疯狂地抽打着山林间的万物。树木在狂风中痛苦地呻吟,山涧因暴雨而化作咆哮的怒龙,雷鸣电闪,将漆黑的夜空撕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灵鹤山的练武场上,却有一个身影,如同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在风雨中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那人正是周怀瑾。雨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他精壮的身体上,勾勒出因极致锻炼而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下颌不断滑落,与他额头渗出的热汗混杂在一起,在他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他手中的剑,不再是年初时那柄装饰华丽的佩剑,而是一柄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的重铁剑。剑身上没有开刃,却重逾百斤。他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卷起的风压甚至能将地面上的积水短暂排开,形成一个真空的圆环。他的双目赤红,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他早已忘记了招式,忘记了技巧,只是在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刺、撩。他不是在练剑,而是在用这种最残酷的方式,宣泄着心中那无处安放的悲愤与仇恨,同时也在压榨着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潜力。
自从返回灵鹤山,得知冯嫣儿的遭遇后,他便进入了这种疯魔的状态。白日练剑,夜晚练气,每日睡眠不足两个时辰。他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但他的修为,却在这种非人的磨砺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增长。他体内的真气,因他冰冷的恨意催化,变得愈发凝练、霸道,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就在他一剑劈出,重铁剑嵌入身前的巨石半尺有余时,一个身影冒着瓢泼大雨,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那是周府派来向灵鹤山传递消息的老仆。“大……大公子!”老仆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焦急,“府……府里来信,让您……让您立刻秘密回府一趟!有……有万分紧急之事!”周怀瑾缓缓拔出铁剑,他转过身,雨水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脸部轮廓。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与怒吼,变得有些沙哑:“何事?”“老奴不知,”老仆颤声道,“只知来人是……是徐敬,徐副手!”
徐敬!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周怀瑾混沌的思绪。徐敬,是弟弟周握瑜在都官府最得力的副手,为人正直,心思缜密,深受周握瑜信任。他深夜来访,必有大事!周怀瑾不再多言,将铁剑随手插在泥地里,对老仆道:“备马。”
夜色如墨,雨势稍歇,但依旧淅淅沥沥。一匹快马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马蹄溅起的泥水染黑了骑士的衣袍。周怀瑾心急如焚,他知道,徐敬此来,很可能与弟弟的死因有关。当他乔装打扮,从后门悄然潜入早已不复往日荣光的大兴城周府时,已是四更天。府内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将廊柱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在书房里,他见到了徐敬。徐敬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脸上还粘了些假胡子,看上去像个普通的脚夫。他见到周怀瑾,立刻摘下斗笠,那张熟悉的、写满了忠诚与焦虑的脸上,双眼布满了血丝。“大公子!”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徐副手,快快请起!”周怀瑾连忙将他扶起,“深夜来此,究竟发生了何事?”徐敬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双手郑重地递了过来:“大公子,这是周大人生前……最后的遗物。属下整理周大人外出办案随身携带的包裹时,在书箧的一个暗格中发现了它。属下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敢声张,一直贴身收藏,今日听闻您回府,才敢冒死前来!”
周怀瑾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颤抖着手,解开层层油布,露出来的,是一本装订朴素的册子,封面上,是弟弟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罪案录》。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清晰,逻辑井然。这并非官方的卷宗,而是周握瑜自己的私人调查记录。周怀瑾点亮书桌上的烛台,一页一页地翻阅下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与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密卷中,周握瑜以其惊人的缜密与洞察力,从第一起江湖名宿的离奇死亡案开始记录。他详细剖析了每一位死者的身份背景、武功路数、社会关系,以及案发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死者翁伯,‘铁臂神拳’,拳法刚猛,却死于一种极为阴寒的内力,心脉被震碎。现场无打斗痕迹,应为熟人偷袭……死者司徒南,‘枯木回春功’,轻功卓绝,剑法灵动。据其家人称,死前曾收到一封来自‘故人’的信函,邀其一会……所有死者,看似毫无关联,分属不同门派,甚至互为仇敌。但细查之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誉,且性格耿直,不喜与权贵往来,是真正的‘侠’……”周怀瑾看得心惊肉跳。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弟弟在无数个深夜,于烛火之下,如何将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抽丝剥茧,一点点拼凑出真相的轮廓。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崔喜钟。周握瑜发现,好几位死者,都曾在不同场合,或明或暗地与崔氏家族的产业发生过冲突。他还查到,崔喜钟近年来网罗了一批行踪诡秘的西域武士,其武功路数,正与数起命案中残留的阴寒内力特征相符。所有的线索,如百川归海,最终都清晰无比地指向了崔喜钟!如果记录到此为止,周怀瑾只会感到滔天的愤怒,而且这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然而,当他翻到后面几页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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