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冯嫣儿。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世界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构成的。一种是父亲的味道,清冽,如同灵鹤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得能沁入骨髓,却又澄澈透明,让人一眼便能望到底。那味道中,混杂着练功后汗水蒸腾的淡淡咸味,仿佛能听见山泉在石缝间奔流的声音;还有兵器上金属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不带温度的硬意,却让人心安。
另一种,是母亲的味道,温暖,像是庭院里那架紫藤花盛开时的甜香,浓而不腻,轻而不散,在鼻尖萦绕,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柔软。那香气里,伴着她书房里墨锭与宣纸的雅致清芬,墨香沉稳,纸香清爽,两者交织,宛如微风拂过湖面,荡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父亲是山,他的背影永远挺拔,像是支撑天地的支柱,不动声色,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母亲是水,她的笑容如清泉般温润,能化解冰雪,滋养万物。山是我的骨骼,赋予我坚韧与不屈;水是我的血肉,给予我温柔与灵动。那时的我,以为山永远巍峨,水永远长流,以为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守护,会伴随我一生一世,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人生的第一幅画面,不是母亲的怀抱,也不是床头的拨浪鼓,而是父亲在演武场上的一袭白衣。那年我刚满三岁,话还说不利索,走路也总是跌跌撞撞,像一只刚学会飞的小鸟,时常摇摇晃晃地扑向未知的前方。那天清晨,薄雾如纱,轻柔地笼罩着整座灵鹤宫,仿佛给这清冷的山巅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露珠在竹叶尖上滚动,晶莹剔透,宛如一颗颗被晨曦点亮的珍珠,微风拂过,便悄然滑落,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湿痕。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与凉意,吸一口,仿佛连心都被洗涤得澄澈透明。
我从自己的小院里偷偷溜出来,像一只怕被发现的小猫,踮着脚尖穿过长廊,小手扒着竹丛的缝隙,好奇地向外张望。隔着那一丛翠绿,我看见父亲正在练一套步法。
他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像一只真正的仙鹤,悠然自得,又带着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双臂舒展,是鹤之翼,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脚步轻点,是鹤之足,每一步都恰到好处,不疾不徐。他不是在走,而是在飘,仿佛脚下踩着无形的云雾,将天地间的灵气都化作了托举他的力量。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没有重量,他的白袍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带起的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伴奏。薄雾被他的动作轻轻拨开,又在他身后悄然合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配合他的舞步。
我看不懂什么招式,也听不见他口中的心法口诀,但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一股气,一股无形的力量,像山涧清泉般在他体内奔流不息,牵引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让它们变得那么流畅,那么自然,那么……好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感,仿佛天地间的韵律都浓缩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
我看得入了迷,小小的身体竟不自觉地跟着动了起来。我学着他抬腿,却一屁股墩坐在地上,青石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钻肌肤;我学着他展臂,却差点把自己拧成一个麻花,双臂乱挥,像是在扑捉一只看不见的蝴蝶。很可笑,也很狼狈,但我没有哭。
因为我发现,当我努力去模仿父亲的动作时,我身体里好像也有一个暖暖的小东西在流动。它从丹田处缓缓升起,沿着脊背向上蔓延,再分流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指尖与脚尖。虽然很微弱,却真实存在,像是一缕初春的阳光,悄悄融化了冰封的小河,在我稚嫩的经脉中叮咚作响。
我忘记了时间,直到一双大手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那双手,带着练武之人特有的厚实与力量,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我的肌肤。是父亲。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胡茬扎得我脸颊痒痒的,像有一只调皮的小猫在轻轻挠我。
我以为他会责备我偷偷溜出来,还在演武场乱蹦乱跳,但他没有。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某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不是惊喜,也不是赞许,而是一种近乎于震撼的惊愕,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嫣儿,”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你……刚才在做什么?”我仰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奶声奶气地回答:“学爹爹,飞。”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惊涛骇浪下的暗流,既汹涌又深沉。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演武场上,只有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山泉的*流淌。阳光透过薄雾,在他的白衣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然后,他缓缓抬起双臂,将我高高举过头顶。那一刻,我仿佛真的飞了起来,离天空那么近,近得能看清白云的纹理,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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