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五年七月,羽柴赖陆公《甲斐共狩令》一出,东海道诸藩闻风而动。
冈岐城主田中吉政,亲率两千五百精兵,率先响应。挂川山内一丰,提兵三千东进。滨松堀尾吉晴,尽起麾下五千之众,挥师而来。虽有吉田城池田辉政未至。然府内城主中村一氏虽病重卧床,仍遣其弟一荣,引三千五百兵驰援。连同赖陆公亲统之关东四万主力,及结城秀康所部六千五百劲旅,合计六万余大军,兵锋直指骏府。
诸军汇聚后,赖陆公于阵前宣示:“欲取甲斐,必先定骏河。欲定骏河,必先决于波涛之间!”
骏府城代内藤清成闻此讯,惊怒交加,以至于卧榻三日不起,水米难进。城下,羽柴军阵中葡人臼炮、鹰炮及加农炮日夜轰鸣,声如山崩海啸,其势欲一举踏平骏甲。
当陆上战云密布之际, 骏河湾深处,一场决定东海道归属的海上决战,已在腥咸的海风中,拉开了沉重的序幕。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海面,蒸腾起扭曲的咸湿空气。富士山巨大的锥形轮廓静静地矗立在湾北,山顶残雪与山麓的浓绿在热浪中微微颤动。湾内风平浪静,唯有黑潮带来的深蓝色暖流无声地涌动,推着细浪一遍遍冲刷着水军砦下的礁石。
水军砦——向井氏的旗本,就设在这处可俯瞰整个湾口的岬角之上。砦垒并不宏伟,以原木和夯土为主,透着几分临时的仓促,但位置极佳,恰如一把抵在骏河咽喉的短刀。
砦垒最高处的望楼里,两位德川水军的栋梁正凭栏远眺。
向井正纲身着洗得发白的浅葱色胴服,外罩一件半旧的阵羽织,双手抱臂,古铜色的脸上刻满风浪留下的深痕,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南方水天一线的模糊边界。他站得如同一尊礁石,纹丝不动,只有花白的鬓角在湿热的海风中轻轻拂动。
身旁的间宫信高则略显焦躁。他比向井年轻些,穿着一身较新的蓝墨色直垂,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栏杆,目光不时扫过湾内停泊的、数量远逊于鼎盛时期的自家舰队——仅余的十几艘关船和小早,如同离群的孤鸟,蜷缩在港湾的庇护下。
“正纲公,”间宫信高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已是第七日了……探船依旧音讯全无。莫非……”
向井正纲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海水浸泡过:“信高,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濑户内海的教训,你忘了么?”
话音未落,桅杆顶上突然传来望哨声嘶力竭的呐喊,那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锐变形,穿透了沉闷的空气:
“敌舰——发现——!”
刹那间,砦垒上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单调重复。向井正纲的瞳孔骤然收缩,间宫信高敲打栏杆的手指猛地僵住。
望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地报出了令人窒息的数字:
“方位东南!顺风!舰影……舰影铺天盖地!”
“南蛮巨舰(ガレオン船)五艘!大型安宅二十五艘以上!同旗印——森家本队!”
“房总水军集群!关船三十,安宅五,小早……小早近百!旗印里见九曜!”
“距离……距离已近至五里*!(约20公里) 速度极快!”
(*注:此处采用日本古代距离单位“里”,1里约等于3.927公里。)
每一组数字报出,间宫信高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当听到“五里”时,他几乎能想象出顺风之下,那支庞大舰队锋利的船首劈开波浪,急速逼近的骇人景象。他下意识地看向向井正纲。
向井正纲依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但下颌的线条绷紧如铁。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湾口外那片此刻看来平静得诡异的海域,对间宫信高,也像是对自己说:
“看,他们来了。终于……不用再逃了。”
向井正纲那句“终于不用再逃了”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在他自己心中激起千层浪。他周身那股沉郁之气瞬间被灼热的战意蒸发,腰背猛地挺直,浑浊的老眼精光爆射,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鲸,终于露出了森白的利齿。
“呜——呜——呜——”
根本无需他再多言,身旁的亲卫早已吹响了凄厉的法螺号。沉郁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骏河湾午后沉闷的宁静,在整个水军砦内外层层荡开。
“敌舰迫近!备战!橹方众就位,炮药装填!”
传令兵的嘶吼沿着海岸线一路蔓延。刹那间,先前还显得有几分懒散的砦垒,如同被惊醒的蜂巢,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停泊在浅湾里的十几艘关船和小早上,赤膊的橹方众吼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岸边的营棚里狂奔而出,冲上跳板,扑向各自的长橹。他们用斧头粗暴地劈开锁住长桨的铁链——这是战时防变的标准程序,此刻却透着孤注一掷的急促。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梁淌下,滴在滚烫的甲板上,瞬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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