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闻言变色,吕不韦却抚掌而笑:“妙极!立碑之事,可让列国知秦军虽强,亦敬逝者。上将军,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
白起转身时,战袍上的血已半干。他盯着陈墨,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蓝田大营,也曾有个书生气的年轻将领,说要“以战止战”,后来那人在伊阙之战中,为护他挡下三箭,肠子流了一地。
“随你。”武安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记住,今日之后,莫再在我军中提‘止杀’二字。大秦要的是一统天下,不是菩萨心肠。”
暮色浸透长平河谷时,陈墨在丹水畔埋下第一块木牌。木牌上用秦篆刻着“赵卒某氏之位”,旁边是他用赵国文字写的“魂归故里”。吕不韦站在五步外,看着他跪坐在尸堆中,像个为天下亡灵超度的巫师,忽然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什么左庶长府司马,而是从洪荒走来的文明守夜人。
“明日随我入咸阳吧。”吕不韦递过一盏温酒,“秦王正在苦思如何凝聚六国人心,你那‘止杀’理念,或许能在《吕氏春秋》里占一席之地。”
陈墨接过酒盏,酒液里倒映着漫天星斗。他想起方才白起营帐里的地图——那上面,赵国的疆土已被红色朱砂涂得半透,邯郸城的位置画着骷髅头标记。而他怀中,藏着从赵军少年尸身上取下的艾草,茎叶间还夹着半封未写完的家书:“阿禾亲启,若吾战死……”
“《吕氏春秋》?”他喃喃重复,酒液顺着喉管烧进胃里,“先生可知,周人编《诗经》,秦人该编什么?”
吕不韦挑眉:“愿闻其详。”
“《秦典》。”陈墨将艾草埋进泥土,“一部兼收六国文明,又彰显秦法根基的典籍。让天下人知道,秦不是只会杀人的虎狼之邦,而是——”他顿了顿,望着东方渐起的磷火,“文明的熔炉。”
吕不韦的算盘珠子突然卡住。他凝视着陈墨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自己在洛阳城见过的青铜鼎——那鼎腹刻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鼎足却铸着各诸侯国的图腾。此刻眼前这人,竟要将七国文明熔进同一部典籍,这等野心,比他囤积居奇的生意更壮阔百倍。
“好!”算盘声重新响起,吕不韦笑得眯起眼,“就叫《吕氏春秋》,兼儒墨,合名法,成一家之言。陈先生若肯执笔,不韦愿以千金为酬。”
陈墨摇头:“陈某不要千金,只要先生答应一事——”他指了指长平战场,“将来书中必有‘慎战’篇,需将今日之景刻于竹简,让后世之人知道:杀降者,终遭文明反噬。”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已是子时三刻。吕不韦望着陈墨被火光染得通红的脸,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像秦人,倒像从洛邑太庙走出的守藏史——那里藏着周王朝的文明火种,如今正被战火烤得滋滋作响。
“好。”他伸手按住陈墨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但你也要记住,在这乱世,文明需借铁血之刃来守护。明日入咸阳,你我便要让秦王知道:一统天下的路上,既能有白起的剑,也能有你我的笔。”
陈墨抬头,看见银河横跨天际,宛如一条流淌的血河。他想起方士的话,终于明白所谓“改史之责”,不是阻止杀戮,而是在杀戮中种下文明的种子。就像此刻埋在尸堆里的艾草,终有一日会在春风中发芽,让铁血帝国的土地上,开出不再流血的花。
长平之战的第十日,陈墨站在新立的“长平战殁者碑”前。碑身用六国文字刻着阵亡者姓名,最下方是秦篆书写的“止杀”二字,笔画间填满了丹水的泥沙。白起从他身边走过时,忽然停步:“你可知,我为何准你立这碑?”
“愿闻其详。”
“因为它会让六国之人害怕。”武安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害怕我们既敢杀人,也敢敬人。这种害怕,比十万秦军更有威慑力。”
陈墨望着碑身映出的自己,脸上还沾着未洗的血污。他忽然笑了——白起终究不懂,这碑不是为了威慑,而是为了让后世看见:在铁血的年代,总有人试图在杀戮与文明之间,架起一座桥。
暮色中,吕不韦的车队已整装待发。陈墨摸了摸腰间新挂的竹简,那是他连夜写下的《止杀书》开篇:“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故善用兵者,非好战,乃止战也……”
车轮碾过长平的土地,扬起的尘土里,隐约有艾草的清香。陈墨回头,看见白起的身影渐渐缩成小点,而那座血碑,正像一根插入大地的青铜剑,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那是铁血与文明第一次交锋留下的伤痕,也是一个时代即将破晓的预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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