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的秋风吹得紧,卷着芦苇荡里的白絮,扑在陈墨脸上时带着湿漉漉的凉意。他蹲在商船的货舱里,听着甲板上楚国商贩的吆喝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半旧的秦式虎符——这是蒙恬临行前塞给他的,说是能在楚地秦军驿站暂避,此刻却硌得他心口发沉。
货舱里堆着半船盐砖,咸涩的气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陈砚靠在盐砖上打盹,睫毛上还沾着昨日逃亡时蹭到的草屑,少年人的呼吸在昏暗里起伏,像头受惊后暂得安宁的小兽。陈墨将身上的粗布短褐脱下来,轻轻盖在弟弟身上,目光落在货舱角落那柄被油纸裹着的秦弩上。弩机上的望山刻度是他亲手改良的,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印记——楚地境内,私藏秦弩者,腰斩。
“客官,前面就是寿春码头了。”舱门被推开条缝,船夫的声音带着警惕,“过会儿盘查的楚兵凶得很,你们兄弟俩莫要多嘴,只说是我远房亲戚,来投奔做些小买卖的。”
陈墨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两枚秦半两递过去。船夫掂了掂铜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多问,只道:“淮水两岸最近不太平,听说秦兵在颍川那边集结了,项将军的队伍在淮北来回调动,夜里常能听见马蹄声往西北去。”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颍川正是李信大军预定的出发地,看来灭楚之战已箭在弦上。他掀开油布一角,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寿春城轮廓——那座被楚国人称作“郢都”的城池,城墙是青灰色的,垛口上插着绣着“熊”字的玄色旗帜,风吹过时猎猎作响,像在发出不甘的嘶吼。
船刚靠岸,码头上的喧哗就涌了过来。挑着担子的脚夫、抱着陶罐的妇人、佩着剑的楚国士卒,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楚语往来穿梭。陈墨扶着陈砚混在人群里,刻意佝偻着背,让粗布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擦肩而过的两个楚兵正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嗓门格外大:“秦狗算什么东西!当年李信他爹在昌平君手下当差,见了我家项将军还得垂手侍立,如今竟敢扬言要踏平寿春?”
另一个瘦高个的士兵啐了口唾沫:“听说那李信只要二十万兵,说三个月就能灭了咱们大楚。项将军在军帐里骂了三天,说这黄毛小子比当年的赵括还狂妄!”
陈墨脚步一顿,指尖攥得发白。二十万兵?三个月灭楚?他想起嬴政在咸阳宫大殿上拍着李信肩膀的模样,想起李斯站在阶下捻须微笑的神情,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楚国幅员千里,水网密布,项燕麾下的楚军虽不及巅峰时精锐,却也有四十万之众,且熟悉地形,李信这分明是把灭楚当成了扫平边境小股叛乱。
“哥,他们在说什么?”陈砚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没什么。”陈墨低声道,拉着他往码头西侧的巷子走,“我们先找家客栈落脚,再设法联系项梁。”
巷子深处飘来酒肆的香气,夹杂着楚地特有的桂花香。陈墨选了家挂着“淮上居”木牌的客栈,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个熟悉的声音在怒骂:“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敢回来报信?”
陈墨的手僵在门环上。那声音尖细中带着阴鸷,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分明是赵高的亲信——那个在屯留旧营被他一剑斩杀的校尉!可他明明记得,那校尉后颈中剑,当时就没了气息……
“掌柜的,给两间上房。”陈墨压下心头惊涛,推门时故意让帽檐压得更低,眼角的余光却飞快扫过堂内。
居中的酒桌旁坐着个玄衣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牌,桌脚躺着个摔碎的陶碗,酒渍在青砖上洇开一片深色。旁边站着两个垂头丧气的汉子,正是那日在屯留旧营围攻他们的黑衣人,此刻换上了楚人的短打,却掩不住腰间秦式匕首的轮廓。
“客官,对不住,上房满了。”掌柜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往玄衣人那边瞟,“只剩后院两间柴房,若是不嫌弃……”
“就柴房吧。”陈墨掏出碎银子放在柜上,拉着陈砚往后院走。经过玄衣人身后时,他听见那人冷笑:“找不到陈墨的尸首,也没拿到密信副本,你们说,回去后赵大人会怎么赏你们?”
两个汉子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大人饶命!那日屯留营里突然杀出蒙恬的人,我们实在抵挡不住……再说陈墨中了您的‘牵机引’,就算逃到楚地,此刻也该发作了。”
“牵机引”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陈墨后颈发麻。他猛地想起在屯留帐篷里躲避冯劫时,后颈曾被帐篷的木刺划了一下,当时只觉微痒,并未在意。原来那不是木刺,是有人趁乱下了毒!
玄衣人站起身,转身的刹那,陈墨看清了他的脸——左眉骨上有道新月形的疤痕,正是那个被他斩杀的校尉!可这人明明该是死人……陈墨的手指摸到腰间的秦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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