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支流的芦苇荡里,晨雾像牛乳般浓稠。陈墨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后颈的牵机引毒性虽未爆发,却像有条冰冷的蛇,盘踞在筋脉里隐隐作痛。
“哥!你醒了!”陈砚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人眼睛红肿,显然是守了一夜。
陈墨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渔船的船舱里,身下垫着干燥的稻草。船身轻微晃动,传来潺潺的水声和渔夫摇橹的吱呀声。“这是在哪?”
“在去寿春的路上。”项伯掀开舱帘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陈先生,这是我让人找的解毒草药,你先喝了吧。”
陈墨接过药碗,药汁苦涩难当,却带着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滑入腹中后,胸口的滞闷感消散了些。“项公子,多谢。”他看向项伯,这十三岁的少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玄色披风上沾着泥污,显然昨夜为了护他,费了不少心力。
“先生不必客气。”项伯在他对面坐下,眼神里带着探究,“昨夜……那个老者是谁?他为什么会有吕不韦的私印?”
陈墨握着空碗的手一紧。关于成蟜身世和吕不韦的秘密,他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可昨夜情急之下,显然被项伯听去了不少。
“他是相邦府的旧人。”陈墨斟酌着开口,“当年吕不韦编纂《吕氏春秋》时,他负责整理各国典籍,知道些王室秘辛。”
项伯追问:“那他说的……成蟜是吕不韦之子,是真的?”
陈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个秘密压在他心头太久,如今说出来,竟有种奇异的解脱感。“嬴政登基后,成蟜在屯留谋反,表面是反对嬴政,实则是被吕不韦和赵高压迫——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怕被灭口。”
项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煞白。他虽年少,却也明白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若是传出去,整个秦国的根基都会动摇。
“那……那密诏里说的……”项伯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陈墨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想起,昨夜昏迷前,似乎看到密诏上除了成蟜的身世,还有一行关于自己的字。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卷竹简还在,被油纸小心地裹着,边角却已被鲜血浸透。
“我还没看完。”陈墨避开项伯的目光,将密诏取出来,借着从舱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展开。
竹简上的秦隶笔力遒劲,正是嬴政的亲笔。前面的内容与老者所说一致,详细记载了成蟜生母赵氏与吕不韦的私情,以及异人(秦庄襄王)被蒙在鼓里的经过。可看到最后几行,陈墨的呼吸骤然停止,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陈墨,吕不韦之子,生于长平之战次年,母赵氏,与成蟜生母为姊妹。嬴政十三年,由吕不韦送入军中,化名陈墨……”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被血渍晕染了,但那几行字已如惊雷般在陈墨脑海中炸开。
吕不韦之子?
他猛地抬头,撞进项伯震惊的目光里。少年人显然也看到了那几行字,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陈墨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闪过——长平之战后,他在尸堆里醒来,身边只有一个襁褓中的陈砚,一个陌生的老兵告诉他,他的父母都死于战乱;十五岁那年,他被选入军中,莫名得到吕不韦的提拔,让他参与编纂《秦记》;嬴政亲政后,吕不韦被罢相,却在流放前偷偷送给他一本《吕氏春秋》的手稿……
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际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棋子。
“不……不可能……”陈墨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长平之战的孤儿,靠着自己的智谋和努力才有了今日,可到头来,却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哥……”陈砚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这……这会不会是假的?”
陈墨看向那熟悉的秦隶,那是他曾无数次在嬴政的诏书上见过的笔迹,凌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绝不可能伪造。更何况,诏书上还详细记载了他的生辰和早年经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
“是真的。”陈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嬴政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在利用我,监视我……”
难怪嬴政对他时而信任,时而猜忌;难怪赵高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却总在关键时刻留他一线生机——他们都知道他的身世,都想利用这个秘密来牵制对方。
舱外突然传来渔夫的惊呼:“公子!前面有秦军的关卡!”
项伯脸色一变,掀帘出去查看。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身世的时候,赵高的人还在追杀,李信的大军正逼近寿春,他必须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他将密诏重新裹好,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对陈砚道:“待会儿若是被盘查,你就装作害怕,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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