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青瓦屋檐连成珠帘,滴落在街心泥泞的石板上。
一张泛黄的纸页被水流裹挟着,在沟渠间打转,忽然被孩童赤脚一踢,飘上了菜市口的摊位。
那是个卖酱菜的老妇,眼疾手快地捞起湿漉漉的纸,抖了抖水,顺手包进一包腌萝卜里。
“正好,省张油纸。”她嘟囔着,递给买菜的汉子。
谁也没注意,纸上密密麻麻的手绘图解——风箱结构、热流管道、齿轮联动轴——正悄然渗入市井烟火之中。
几条巷子外,几个半大孩子用残页折了只歪斜的纸鸢,线绳是破麻绳搓的,骨架是捡来的细竹条。
他们嘻嘻哈哈地跑过广场,风筝摇晃着飞起,阳光穿过纸面,竟映出底下那些古怪线条的影子。
“看!天上也在发光!”一个孩子指着风筝惊呼。
人群抬头,哄笑四起。
可笑声未落,有人忽然怔住:“这图案……怎么和‘神火祭典’那天墙上投的一模一样?”
议论如星火溅入干草堆,瞬间蔓延开来。
藏书阁深处,烛火幽微。
云姑立于高架之下,手中握着第七稿《天工圣纪》的残卷,指尖发颤。
火舌舔上纸角,墨迹在烈焰中蜷缩、焦黑,最终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荒唐!荒唐至极!”她声音嘶哑,“七弦本姓墨,乃九机阁秘传谱牒所载,三代单传,嫡系正统!何时成了女子?还出身寒门?简直是野史泼墨,污我文脉清流!”
她猛地转身,瞪向身旁战栗的助手:“史必须有谱系!没有血脉传承,文明岂不成了野火,随风乱窜,无根无据?谁都能写一笔,那就不是历史,是谣言!”
话音未落,木门“砰”地被撞开。
小篾儿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冲了进来,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
他们手里举着用废纸拼接而成的大纸板,上面贴满了从各处搜罗来的字块,横七竖八,却排列有序。
“你说她是男子?”小篾儿站上书案,踮脚举起那块破纸,“可你来看看这个!”
她指尖点向中央一行甲骨文摹本——“墨”字左侧,赫然有个“女”旁。
“这是从旧庙墙皮剥下来的碑文拓片!”另一个孩子抢着说,“还有这本账册边角批注,写着‘墨氏七娘,善机关,通星算’!”
“我们问了十四个老匠人,都说祖上传过‘墨家有女,巧夺天工’的故事!”第三个孩子大声道。
云姑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一排竹简。
她张了张嘴,想斥责,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这些孩子不懂礼法,不知避讳,但他们带来的不是谎言,而是散落在民间、从未被收录的碎片——比任何一部官方史书都更接近真实的回响。
她低头看着脚下尚未燃尽的稿纸,火光映出她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
原来,她一生所执笔的“正史”,不过是别人早已编好的剧本。
与此同时,墨七弦坐在工坊密室,面前摊开三片新出土的竹简复制品。
灯光下,她的启智钉正缓缓扫描表面分子结构。
数据流在她眼前浮现:铁离子浓度异常,pH值呈弱酸性残留,纤维素降解模式不符合千年埋藏特征。
“果然是现代做旧。”她低声自语,眼神冷峻。
她取出微型取样针,在竹片边缘刮下一点漆皮,投入溶剂皿。
片刻后,光谱仪显示:合成氧化铁混合植物胶,辅以低温碳化处理——典型的21世纪文物伪造工艺。
“这批‘古籍’,根本就是人为制造的认知锚点。”她指尖轻敲桌面,思维飞转,“目的不是记录历史,而是定义历史。”
她翻到其中一份引用最多的《九机真箓》,一页页扫过目录。
《卷三·阳燧聚灵章》《卷五·星髓导引术》……名字玄之又玄,可内容逻辑断裂,术语混杂,甚至将“齿轮扭矩”写作“机魂之力”,把“能量守恒”曲解为“气运流转”。
最离谱的是,《卷六》提及一种“逆轮不左旋”之禁令,声称左撇子触碰机关会导致“神工崩解”。
墨七弦眸光一闪,忽然笑了。
她当即命人复刻此书,在第三卷末尾悄悄夹入一句新增结论:“凡左撇子者,皆不得近神工,违者视为渎神。”
次日清晨,消息传来:九机阁内务司依律查办三名学徒,其中一人因惯用左手被当场驱逐,引发激烈争执,数名长老当庭对峙,香火堂前竟演变成拳脚相向。
她静静听着汇报,脸上毫无波澜。
权威一旦建立在虚假之上,哪怕一根头发丝的错漏,也能撕裂整个大厦。
风镜先生躲在城西废弃的灯塔里,双手剧烈颤抖。
他刚看完那本流传甚广的《破妄图说》,里面不仅画出了他每月施“神光”的悬崖位置,精确标注了日照角度、铜镜倾角、反射焦点,甚至连他藏身的小洞窟形状都一模一样。
“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没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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