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腾起一层薄烟。
舞龙队的鼓点刚刚敲响,一声声由远及近,震得人胸口发闷。
十二岁的龙尾站在龙尾段位,双手紧攥竹竿,脚底却像踩在湿泥里,每一步都沉得抬不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舞龙,去年元宵他还被选为“小龙神”,披红戴彩,在城中巡游三日。
可今天不一样——龙身摆动的节奏错了。
太慢了。
而且每一次转向,腹腔深处都会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机括卡住又强行运转。
那声音藏在鼓乐之下,旁人听不出异样,但龙尾从小跟父亲学打铜器,耳朵比猎犬还灵。
他记得这龙半月前才从官坊运来,说是江南三大灯坊特制,龙头重达百斤,内嵌“风眼机关”,能随鼓点自行调节气流,吹动龙须飘扬如活物。
可现在,它不像活的,倒像……在等一个信号。
休息时,众人卸下龙架歇息。
监工提着灯笼来回巡视,目光如刀。
龙尾假装系鞋带,指尖却悄悄探向龙肚下的布皮缝隙。
他用力一掀——
寒光乍现。
层层叠叠的金属簧片盘绕如蛇骨,其间穿行着细若蛛丝的星髓导线,泛着幽蓝微光。
所有线路最终汇聚于一枚漆黑圆珠,静静嵌在龙腹核心,表面刻着极小的符纹,像是某种禁制标记。
他的呼吸凝住了。
这不是乌龙机关。
这是动力舱。
他曾见过墨家义会张贴的《傀儡解构图录》——那是街头孩童争相传阅的奇书,说是一个叫墨七弦的女人写的。
书里画过类似的结构:储能簧、压电转换器、共振增幅腔……全是为了让机器在无人操控下自主运行。
而这颗黑珠,绝非照明所用。
他颤抖着摸出随身小刀,咬牙割下一截裸露的导线,迅速塞进右脚鞋底。
刚要合上布皮,一道阴影猛然笼罩头顶。
“小崽子,找死不成?”
监工一把揪住他后领,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灯笼高高举起,照出他脸上的惊惶与那截尚未藏好的导线末端。
“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监工冷笑,挥手示意两名壮汉,“关进柴房,等晚上再问话。”
龙尾被拖走时,眼角余光扫过远处山坡——那里站着一台锈迹斑斑的旧傀儡,镜头朝向这边,仿佛默默注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同一时刻,城东作坊区,灯娘正低头清点剩余材料。
烛火摇曳,映得她指节发白。
她本不该再碰这些活计。
三年前,她因私自改动贡品灯骨,被九机阁罚跪三日,膝盖至今阴雨天便疼。
可这一次,是肃王府亲批的“元宵社火重典”,她若推辞,全家都要遭殃。
直到此刻,她才翻到那份加急批单,藏在竹简夹层中,墨迹尚新:
【龙睛双瞳须嵌星髓感应器,子时自动激磁】
她的手猛地一抖。
感应器?
激磁?
这意味着整条龙将在特定时间接收远程信号,激活内部装置——而她亲手参与设计的传动系统,正是完美的能量放大阵列。
她忽然想起自己偷偷减了药量的那批花灯。
当时她只觉心头发紧,觉得那些灯芯太过炽烈,便悄悄裁短引信,减少火药。
她以为只是救人一命,可现在明白了——若其他机关仍按原计划引爆,她的仁慈,不过是让某些人晚死半刻。
不够。
远远不够。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她咬破嘴唇,转身抓起烙铁,在废料桶底部快速刻画——不是文字,是一组极其隐秘的节拍暗码:“南巷第七盏,底座松动”。
这是她幼时从老匠人口中学来的传讯法,只有真正懂机关的人才能解译。
做完这一切,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旧铜钱——边缘磨损,正面有个小小的“工”字,是多年前参加墨家考较时所得。
她将它塞进送饭童子的口袋,低声叮嘱:“回家前别花。”
夜色渐深。
南巷尽头,夜巡翁拄着拐杖缓步前行。
六十岁的人,背已佝偻,可耳朵依旧灵敏如初。
三十年打耕生涯,让他能从瓦片滴水声里听出明日晴雨,也能从灶膛噼啪中分辨柴火干湿。
今夜,他特意绕道南巷。
铜钱已在掌心摩挲了一整天。
那孩子递钱时说得含糊:“灯娘婶说……第七盏灯,底座松了。”
他不信鬼神,却信匠人直觉。
持锣轻敲地面,一步步靠近第七盏花灯。
忽地,耳廓一动——灯内有声,不是烛火爆裂,也不是虫蛀木朽,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震颤,频率稳定,间隔精确,如同某种机械正在预热。
他蹲下身,撬开底座护板。
导线裸露,与铜钱上刻痕完全吻合。
更可怕的是,他在接头处摸到了一丝微弱电流。
有人要炸灯。
他猛地站起,欲奔往府衙报信,却被街角黑影拦住去路——两名暗卫无声出现,佩刀未出鞘,眼神却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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