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东坡,风雪如刃。
九百面铜镜深埋冻土,镜面覆着薄冰,宛如沉睡的银鳞,静静蛰伏于雪原之下。
每一面都经过精密测算,倾角分毫不差,如同一张无形之网,悄然织向天穹。
周慎行亲自督工,十人一组,轮番掘冰填土,动作轻缓如履薄冰——他们不是在布阵,是在为即将升起的晨光铺设一条通往过去的回廊。
萧无咎立于高崖阴影之中,黑袍紧裹,面具覆面,只余一双眼睛穿透风雪,凝视着远方炮台轮廓。
他未带一兵一卒,只携三名影卫潜行至此。
此刻他抬起手,低声道:“传令:不得现身,不得言语,只待日出那一刻。”
命令无声传递,雪地下埋伏的匠人们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时间仿佛被冻住。
天地间唯有风声、雪声、远处矿井深处传来的金属撞击声,一声声,像是星陨炮的心跳,沉重而执拗。
小石头率千余名少年自矿腹而出,踏着铁链阶梯登上主台。
他肩披残破斗篷,手中握着一根由齿轮与钢条拼接而成的权杖,步伐坚定,眼神如火。
身后少年们列队而行,手中机关兵具嗡鸣作响,滚轮甲虫爬行于岩壁,飞梭弩箭蓄势待发。
他们要在这第七日午时三刻,点燃星陨炮,以一道贯穿苍穹的光柱,宣告旧秩序的终结。
“老师教会我们识规矩、破禁制、解神工。”小石头站在炮基之上,仰望那根指向天心的巨管,声音嘶哑却坚定,“可她没说——什么时候该烧尽腐朽。”
就在此刻,东方天际微亮。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第一缕阳光刺破寒空,斜斜洒落。
刹那间,雪原泛金。
九百面铜镜同时苏醒!
冰层融化瞬息,镜面折射出璀璨光流,如同大地睁开了千只眼睛。
光影交织,在空中凝聚成一片巨大动态影像——
幼年的小石头蹲在断桥边,双手捧着一枚生锈齿轮,满脸困惑。
北风卷起他单薄衣角,手指冻得通红。
镜头缓缓拉近,另一个身影走入画面:墨七弦蹲在他身旁,素衣简裳,袖口磨损处露出细密针脚。
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动齿隙,声音清晰响起,仿佛穿越生死界限:
“你看,它转得慢,不是因为懒,是因为咬合角错了。”
画面真实得令人窒息——连她说话时眉梢微蹙的弧度,呼出的白雾形状,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小石头脚步猛然一顿,手中权杖微微发抖。
“幻象!”一声冷喝在耳边炸响。
影子浮现在他身侧,身形修长,面容酷似墨七弦,却眼神冰冷,嘴角噙着讥诮。
它穿着一袭漆黑机关长袍,胸口嵌着一颗不停旋转的双螺旋核心,声音如机械合成:“这是旧时代的挽歌,是软弱者的哀鸣!你听见的是犹豫,不是真理!你要的不是回忆,是变革!是要摧毁一切阻碍进步的存在——包括她的仁慈。”
小石头咬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前进。”他低声下令,声音沙哑。
队伍继续推进。
可每走一步,镜中影像便更新一幕——
她在深夜油灯下,用镊子夹出他掌心碎铁屑,涂上草药;
她在暴雨中背着发烧的他,踩着泥石流奔向山外医馆,鞋底磨穿仍不停歇;
她在废墟里翻找三天,只为找回他遗失的提水机关模型,递还时只说一句:“别丢了,你还未学会调速比。”
没有一句温情话语,没有一次拥抱安慰,可那些沉默的背影、专注的眼神、指尖划过图纸的轨迹,竟比任何誓言更沉重地压进心头。
石舌踏上最终符文台,手中凿刀高举,就要落下。
突然——
“咔……”
一声闷响自炮体深处传来。
主轴底部,一道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幽蓝星髓液滴缓缓渗出,在雪地上蒸腾起诡异雾气。
风骨婆拄杖立于高岩,白发狂舞,嘶声大喊:“第七日!午时三刻将至,主轴承压过极限,它要碎了!发射即自毁!你们全都会死!”
无人理会。
少年们充耳不闻,眼中只有信仰燃烧的火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轮强光自东扫来!
九百面铜镜完成最终同步,将整片区域笼罩在流动光影之中。
光流汇聚成环,层层叠叠,仿佛时空折叠,万物静止。
画面定格在那一夜——
墨七弦卧于草席,气息将尽,手指却在泥地上艰难划动,留下最后一个符号:∞。
紧接着,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平静而深远,穿透风雪,直抵每一个人耳中:
“小石头……你记得吗?我教你第一个字,是‘止’。”
全场寂静。
唯有风雪呼啸,卷动残旗。小石头怔立原地,脑中轰鸣如雷。
那一声“你……还在听?”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有千万根无形丝线自虚空垂落,缠绕住他的心脏,拉扯出深埋已久的痛楚与执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