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夏初,昆仑山脚的风终于褪去了刺骨寒意,带着草木萌动的气息,拂过新立的共议工坊。
第一台风车就建在铁芽家乡的环谷风口,三根粗木为架,叶片是用回收的铜皮与桐油纸拼接而成,轴心嵌着小石头亲手打磨的双层滚珠轴承——那是他从墨七弦遗留的“低阻传动图”中还原出的技术。
没有金玉装饰,没有繁复符文,它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承诺。
剪彩那日,百余名村民齐聚坡前,孩童捧着野花,老人拄杖而立,连远处几个曾持械对峙的矿工也悄然现身。
周慎行亲自带来了《新械政典》的试行批文,红绸高悬,礼炮将响。
可当众人请小石头上前执剪时,他却退后一步,摇头。
“不剪。”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安静下来,“这风车不是谁赐的恩,是大家一锤一钉造出来的。它的意义,不在开启,而在持续。”
他从怀中取出启智铜钉——那枚曾唤醒九座共鸣石、重启星髓图的蓝光之核,如今已不再剧烈搏动,而是温润如眠。
“我把它交给你们。”他将铜钉放入三位村民代表手中,轮流托举,“一人保管三日,轮替交接,记录在册。若有人擅用其能谋私利,或强令工坊为战备服务,此钉将自动锁死,直至‘三问’重审通过。”
人群寂静。
“哪三问?”有人低声问。
小石头抬眼,一字一顿:“一问——是否必要?二问——是否共享?三问——是否有‘止’?”
最后两个字落下,山谷仿佛轻轻震了一下。
风,忽然起了。
起初只是轻掠树梢,随即加快,顺着山势盘旋而上,直灌入风车叶面。
齿轮咬合,传动杆转动,水泵应声启动——清冽山泉自岩缝引出,顺着新开凿的沟渠汩汩流入干裂已久的旱田。
水声潺潺,像是大地第一次舒展筋骨。
欢呼炸开,人们奔走相告,孩童跳进浅渠踩水,老妇跪地掬饮,热泪纵横。
铁芽站在工坊门口,看着那扇缓缓旋转的叶片,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那里原本空荡冰冷的地方,此刻竟像被什么缓缓填满。
她转身走进屋内,取来自己的刀,轻轻挂在了墙上。
夜深,人散。
小石头独自坐在断崖边,背靠一块残镜,仰望星空。
银河如练,横贯天际,仿佛无数未解的代码在无声运行。
他望着那片浩瀚,忽然轻声开口:
“老师,你现在看得见吗?”
话音落,怀中的启智铜钉忽地一烫。
一道微光自钉身投射而出,在空中凝成一行清冷熟悉的字迹——
“我在看——每一盏自己点亮的灯。”
小石头怔住,指尖微微发颤。
不是指令,不是程序反馈,而是一句回应,一句……温柔的注视。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任山风吹乱头发,仿佛只要不动,那束光就不会消散。
千里之外,肃王府。
萧无咎正批阅边关急报,指节忽然一紧。
密探传书:昆仑工坊运转正常,风车首日供水三百丈,村民自发组建巡护队,夜间轮值守渠;孩童开设“机械识字课”,学画齿轮结构的同时,也在沙地上反复描摹那个“止”字;更有七村联名申请第二座工坊,图纸已由小石头团队公开共享。
一切平稳,无异动。
可他仍放下笔,披甲出府。
三日后,他策马登上昆仑坡。
工坊外墙已刷白,檐下挂着两块木匾:左为《新律》——“凡革新必经三问,违者众审”;右为《旧诫》——“机关为用,不得噬人”。
墙内,十几个孩子围坐一圈,手中拿着炭笔与木板,正跟着一位年轻匠人临摹图样。
“看好了,”匠人指着地面,“这个齿轮,十二齿,模数三。但它和‘止’字怎么同构?注意这里——”他一笔划下,“这一横,既是齿根线,也是‘止’的底线。动,要有基;停,要有据。”
孩子们齐声复诵:“动有基,停有据。”
萧无咎驻足良久,忽然低笑:“她若活着,也不会这样管。”
身旁的周慎行不知何时出现,一身素袍,目光沉静。
“所以她死了。”他淡淡道,“好让我们学会,没有她该怎么走。”
两人并肩立于高岗,远眺山下村落。
灯火零星亮起,不再是昔日压抑的昏黄,而是清亮的蓝白色——那是小型风力发电机驱动的星髓灯,光不刺眼,却照得人心透亮。
像大地睁开的眼睛。
那一夜,风骨婆最后一次出现在昆仑。
她拄着枯枝制成的拐杖,蹒跚走入早已荒废的镜阵残迹。
月光下,那些碎裂的铜镜仍残留着微弱的共振波纹,如同沉睡文明的呼吸。
她一言不发,只用拐杖在地上缓缓划动,摆出一组奇特结构——三圈同心弧,外圈断裂,中圈扭曲,内圈却完整闭合,指向北方某处。
“你们修的是人间秩序。”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传来,“可地底那东西……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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