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坊正式投入运转已半月有余。
青砖瓦舍间,水力驱动的机械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声响,崭新的生产线上一派繁忙,驮马队的铃声每日清脆地往返于村道。产能的确如预期般实现了数倍增长,州府的订单被源源不断地消化、送出,银钱如溪流般汇入账房。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宏大的蓝图稳步迈进。
然而,表象之下的压力,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沈清徽感受最为真切。
以往,作坊规模尚小,她可以做到事无巨细,从原料验收、生产监督到工分核算、人员调度,几乎都能一手掌控。可如今,雇工数量翻了几番,工序愈发复杂,部门逐渐增多,各种琐碎事务如同无数细密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日已过午时,沈清徽却连早膳都还未顾得上用。书房里,等着她处理的事情排成了长队。
“东家,新来的那批岭南香花,库房管事说品质似乎与样品有细微差异,您看是拒收还是……”王婆子拿着入库单,眉头紧锁。
“姑娘,水力传动轴连接处的齿轮磨损比预想的快,需要调整材质或结构,这是损耗记录……”周瑾递上一份记录和数据草图。
“主子,物流队两名队员因排班问题起了争执,动了手,如何处置,请您示下。”陈砺言简意赅,面色冷硬。
“东家,州府锦绣阁催问下一批‘玉容露’何时能发货,他们那边预售反响极好……”
“姑娘,女子工坊那边有几个学徒因考核标准问题,觉得不公,闹了点情绪……”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每一个似乎都需要她亲自定夺。沈清徽端坐在书案后,面色依旧平静,执笔快速批阅、指示,声音清晰有条理,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偶尔在无人注意时,指尖轻轻按压太阳穴的小动作。
她像一架被绷到极致的弓弦,高效却危险。
当最后一人领命离去,书房终于获得片刻宁静时,窗外已是夕阳西沉。沈清徽没有立刻起身,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垂帘听政时的景象。那时,她亦需处理浩瀚如海的奏章,权衡错综复杂的朝局,但她懂得设立内阁,懂得放权于六部,懂得用制度与权衡来驾驭群臣,而非事必躬亲。怎么到了今生,经营这小小作坊,反而陷入了这般困境?
是了,前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沿袭的是成熟的官僚体系。而今生,一切从零开始,制度初立,人才刚培养,她下意识地不敢放手,生怕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导致这心血崩塌。
然而,她更清楚,若继续如此,不必等外部风雨来袭,她自己便会先被这内部日益庞杂的事务拖垮。这架急速扩张的马车,现有的管理方式已经不堪重负,成了制约发展的最大瓶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睁开眼,眸中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锐利光芒。
她重新铺开纸张,却没有处理任何具体事务,而是拿起一支细狼毫,开始勾勒。不再是产品设计图,也不是建筑草图,而是一幅……结构图。
晚膳是在书房简单用的,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她吃得心不在焉,目光大多时候都停留在那张逐渐成型的图上,时而添上几笔,时而凝眉沉思。
夜色渐深,油灯被拨亮了一次。沈清徽终于放下了笔,审视着面前的成果——一幅清晰的“清徽工坊组织架构图”。
图上,最顶端是她自己,作为最高决策者。其下,分设了四大职能板块:
生产与技术,由周瑾统领,下设各生产小组、研发小组、设备维护组。
人事与后勤,由王婆子负责,涵盖雇工管理、考勤、工分核算、物资采购、伙食保障等。
安保与物流,陈砺担纲,包括内部护卫、巡逻、车队管理、运输调度。
财务与营销,这一块目前暂时空缺,由她直管,但已在图上预留位置,预示着未来的方向。
每个板块下,又细化了更具体的职责和汇报关系。这张图,明确界定了权责,建立起了初步的指挥链条。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明,沈清徽便让陈砺将王婆子、周瑾二人请来。
三人到齐,见沈清徽神色凝重,书案上摊开的并非往日账本或订单,而是一张奇怪的“树状图”,都有些疑惑。
“今日叫大家来,不议具体事务。”沈清徽开门见山,将组织架构图推向他们,“你们看看这个。”
王婆子眯着眼凑近,看了半晌,不太确定地问:“丫头,这画的是……咱们作坊?”
周瑾则眼神一亮,他对于这种结构性的、逻辑清晰的东西天生敏感,立刻看出了门道:“姑娘,这是……将作坊的各项事务,分门别类,明确了各自负责的领域和上下关联?”
“不错。”沈清徽颔首,目光扫过三人,“工坊规模今非昔比,以往那种事事需我决断的模式,已然行不通了。不仅我精力不济,更会拖慢效率,埋下隐患。我们必须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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