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天比一天热,日头毒得能把地皮晒裂。田里的秧苗耷拉着脑袋,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吵得人心烦。眼看着快到端午节了,空气里好像都隐约能闻到一点点粽叶的清气,虽然我家肯定包不起。
白天热得冒油,可一到晚上,山风一吹,还是有点凉飕飕的。我躺在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听着隔壁四叔震天响的呼噜,还有院子里蛐蛐的叫声,身上盖着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脚底被皂荚刺扎破的伤口结痂了,痒痒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乱麻。前几天在村口跟那些长舌妇干架的场景,还有在学校厕所里跟杨思雨互相瞪眼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
怕吗?
好像……没那么怕了。
以前被骂了,被打了,只会偷偷躲起来哭,怕奶奶知道了打得更凶,怕叔叔婶婶看笑话,怕爸妈真的不要我了。心里总是揪着一团,喘气都不顺畅。
可现在,心里那根一直绷得紧紧的弦,好像“嘣”一声,断了。
鱼死网破。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是啊,最坏还能坏到哪儿去?被打死?饿死?或者像那些长舌妇说的,变成没人要的野狗?
死要是真的来了,说不定还是种解脱。至少不用再吃馊饭,不用再睡稻草堆,不用再被所有人嫌弃。
这么一想,胸口那股憋了这么多年的闷气,反而好像散了一点。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硬气,从脚底板慢慢钻了上来。
奶奶再骂我,我就瞪回去!她要是敢动手,我就跑,跑不了我就喊,喊得全村都听见,让大家都看看她是怎么虐待孙女的!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些叔叔婶婶?哼!大伯看着凶,其实最怂,只会窝里横。三叔笑面虎,一肚子坏水,但胆子小,怕惹事。四叔倒是又横又蠢,可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敢扑上去咬掉他一块肉!我看他敢不敢跟一个不要命的小丫头片子真动手!
至于学校里那些……冉小星、铁蛋、毛狗,都被我豁出去的架势吓住了。杨思雨?那个娇小姐,除了嘴毒和告状,还能干啥?厕所都扫不干净!
这么一盘算,我忽然发现,好像真的没什么能让我特别害怕的了。除了……除了心里那个关于爸妈的窟窿,还在嗖嗖地漏着冷风。
但那个,怕也没用。他们要是真不要我了,我哭死也没用。他们要是还要我……为什么还不回来?
第二天,奶奶果然又找茬。因为我喂猪的时候,猪食洒出来一点,她指着我的鼻子骂:“眼睛长裤裆里了?干活毛手毛脚!浪费粮食!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赔钱货,生下来就该摁尿桶里淹死!”
要是以前,我早就吓得缩起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
但这次,我没躲。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那张刻薄的老脸,声音平平的,甚至没什么情绪:“淹死我,谁给你喂猪砍柴?你舍得那点劳力?”
奶奶大概从来没听过我这样顶嘴,一下子愣住了,像是被噎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可能以为我会哭,会求饶,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地怼回去。
她反应过来后,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在抖,扬起手就要打:“反了你了!还敢顶嘴!”
我立刻往后跳开一步,躲开她的巴掌,眼睛还是盯着她:“打啊!使劲打!打死了干净!正好让回来拿钱的叔叔伯伯们看看,他们妈多厉害,把亲孙女打死了!”
我特意把“回来拿钱”几个字咬得很重。
奶奶扬起来的手僵在了半空。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和犹豫。是啊,叔叔们回来是为了补偿款,要是家里真闹出人命,还是她动手打死的,那钱还能不能顺利拿到?村里人会怎么说?
她悻悻地放下手,咬牙切齿地骂:“小逼崽子!翅膀硬了!等着!等拿到钱,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高兴,也没有放松,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看,一提钱,她就怂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气氛更诡异了。我还是被赶到灶房吃我的剩饭。但这次,我没像以前那样缩在角落默默吞咽。我就蹲在灶房门口,端着碗,看着堂屋里吃饭的那些人。
四叔被我看得不自在,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饿死鬼投胎啊!”
我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眼神直勾勾的。三叔被我看得有点发毛,干咳了两声。大伯母赶紧给小雅夹菜,避开我的目光。
他们大概也听说了我在村口发疯的事,看我这副样子,心里也有点打怵,怕我真发起疯来不管不顾。
一顿饭,他们吃得远没有以前那么自在热闹。
晚上,四叔想摆长辈架子,指使我去给他打洗脚水。
我站着没动,看着他:“你自己没长手吗?”
四叔一下子火了,蹭地站起来:“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也往前一步,仰着头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一点害怕:“我说,你自己没长手吗?我是你丫鬟啊?”
四叔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扬起巴掌。我立刻把脸凑上去,声音尖利:“打!往这儿打!四叔打侄女了!快来看啊!让村支书也来看看,唐家老四多能耐!”
我的声音又大又刺耳,在夜里传得老远。四叔的手举在半空,打下来不是,放下又不是,脸憋得通红。四婶赶紧拉他坐下,小声劝:“算了算了,跟个疯子计较什么……”
四叔狠狠瞪了我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到底没敢真动手。
我转身去打水,不是给他洗脚,是给我自己擦身子。水温热,擦在皮肤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夜晚的寒意。
我知道,他们不是怕我,是怕麻烦,怕我真的豁出去闹,影响了他们心心念念的补偿款。
我也知道,这暂时的“安宁”脆弱得像层纸,一捅就破。
但我不在乎了。
死都不怕了,还怕他们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
窗外,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
端午节快到了,别人家大概已经开始准备糯米红枣了吧。
我家呢?
大概只有永无止境的算计、骂声和冰冷的剩饭。
但这一次,我心里揣着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委屈,而是一块冰冷的、坚硬的石头。
这块石头告诉我:唐平萍,你不用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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