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村里那些鬼鬼祟祟的生面孔没断过,像阴沟里的老鼠,时不时冒个头。慧萍姑的肚子,却等不了人了。它鼓得像要撑破皮似的,慧萍姑走路得捧着,喘气都费劲,夜里翻个身,哼哼唧唧半天,腰疼得直抽冷气。弯腰穿鞋?那简直是要她的命了,现在都得我或者小九帮忙。她脸上常带着忍痛的汗,眼神里又有了当初那种惊惶,生怕哪天突然要生,被人发现。
该来的,到底躲不过。
一天傍晚,天阴得厉害,乌云压得低低的,像要掉下来。慧萍姑斜靠在草铺上,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捂着肚子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怕是时候到了。
没等我跑出去叫人,就听见洞外传来急促又尽量压低的脚步声。掀开草帘一看,是慧萍姑她爹妈,还有她一个婶子,三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紧张,手里提着、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平萍!怕是要生了!”慧萍姑她妈一进来,看到女儿的样子,声音都变了调。
她爹唐老四把手里沉甸甸的布袋放下,里面是米、面,还有一小块腊肉。她婶子则摊开一个包袱,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布片——那是给小娃娃准备的尿布和包被,还有一摞粗糙的卫生纸,是给慧萍姑用的。
“平萍,”唐老四搓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窘迫和恳求,“按老规矩……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在娘家生孩子,不吉利……我们想来想去,只能……只能再麻烦你,让她在你这儿……把这关过了。”他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无奈。
她妈接着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东西我们都备下了,坐月子要用的,吃的,都在这儿。她婶子懂点,教教你怎么伺候月子。就是……就是我们不能老往这儿跑,怕被那些盯梢的发现,修路队人多眼杂……”她拉着我的手,用力握着,“平萍,婶子知道,这担子太重了……可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看着地上那些东西,又看看草铺上疼得蜷缩起来的慧萍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接生?伺候月子?我一个十二岁的女娃,自己还是个孩子,咋懂这些?可眼下这情形,还能指望谁?
“我……我试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但没犹豫。
她婶子是个利索人,赶紧凑到慧萍姑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低声说:“还早,头一胎,且得熬一阵。”她转身拉住我,飞快地交代:“平萍,你去烧一大锅开水,晾温了备用。把剪子在火上烧烧消毒。找块干净的旧布,撕成条。等会儿她疼得密了,你就扶着她走一走,别让她躺着不动。真要生的时候,你听着我喊,让你干啥就干啥,别怕!”
我像得了军令,赶紧忙活起来。小九也吓坏了,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洞外,天彻底黑透了,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像天漏了似的。洞里,灶火映着我们几个忙碌又紧张的身影,慧萍姑压抑的呻吟声和外面的风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心揪得紧紧的。
她爹妈不敢久留,红着眼圈,千恩万谢又一步三回头地钻进了雨夜里。洞里就剩下我、小九、疼得死去活来的慧萍姑,和一个临时充当代产婆的婶子。
那一夜,长得像一辈子。
慧萍姑的叫声从压抑的哼哼,变成忍不住的哭喊,汗水把头发全打湿了,黏在脸上。她婶子不停地给她擦汗,鼓励她,教她怎么用力。我按吩咐,一会儿递热水,一会儿递布条,手心里全是冷汗。小九缩在角落,吓得不敢出声。
我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脸,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心里怕得要命。这就是生娃娃?这就是女人都要过的鬼门关?我想起我妈生小九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疼?奶奶是不是也像这个婶子一样在旁边指挥?还是根本没人管她,由她自生自灭?恐惧像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心脏。我以后……绝对不要经历这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慧萍姑的力气快要耗尽,声音都嘶哑了的时候,突然,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啼哭,像道闪电,劈开了山洞里沉闷压抑的空气!
“生了!是个带把的女孩!”她婶子长长松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的喜悦。
我用颤抖的手,递过烧过消毒的剪刀。看着她婶子利索地剪断那根连接着母女的带子,用布条扎好。然后用温水轻轻擦拭那个浑身通红、皱巴巴、像只小猴子一样哇哇大哭的小肉团,再用柔软的旧包被把他裹起来。
那一刻,洞里所有的紧张和恐惧,好像都被这嘹亮的哭声冲淡了。慧萍姑瘫在草铺上,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得连手指都动不了,但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嘴角却艰难地扯出了一丝笑意,眼泪混着汗水流进头发里。
她婶子把清理干净、包裹好的小娃娃,轻轻放在慧萍姑身边。那小东西闭着眼睛,小嘴一抿一抿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细弱的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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