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涧水一样,哗啦啦地流着。新房的砖墙,在王师傅他们“铛铛”的瓦刀声里,一天比一天高。眼看着四面墙就要砌到顶了,窗户洞、门洞方方正正地留了出来,房子的骨架越来越清晰,像个马上就要长成的壮实小伙子。
可我们山洞里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沉。爸妈脸上的笑容,像秋天的树叶,越来越少。晚上,火塘边常常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和爸爸“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钱包,被妈妈藏得更深了,每次拿出来数,她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一分。
我们三个孩子,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每天放学回来,不用爸妈催促,就各自忙活开了。小九放下书包,拿起柴刀和绳子就往外走:“爸,妈,我去后山砍柴!”他以前最贪玩,现在却能一口气扛回一大捆干柴,小脸晒得黑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小娴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转的小丫头了,她拎着个小竹篮,拿着小镰刀,乖乖地去山坡上割猪草,回来时篮子里总是装得满满的,小手被草汁染得绿绿的。我则赶紧系上妈妈的旧围裙,帮着洗菜、烧火、揉面。妈妈看着我们,眼圈常常是红的,摸摸我们的头,叹口气:“娃儿们懂事了……”
可懂事,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明白,那件让人发愁的事,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墙,终于砌到了顶。王师傅带着徒弟,把最后一块砖严丝合缝地垒好,用瓦刀轻轻敲平,长出了一口气:“东家,墙起好了!就等上梁盖顶了!”
爸爸脸上挤出笑容,连声道谢,把早就准备好的工钱,一份一份,仔仔细细地数给王师傅和帮忙的寨邻。那厚厚的一沓钱递出去,爸爸的手好像都有些抖。王师傅他们拿了工钱,说了些“早日完工”的吉利话,就收拾工具下山了。
热闹了快一个月的工地,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四面光秃秃、齐刷刷的红砖墙,像个没穿衣服的巨人,孤零零地立在夕阳里。墙里面,是空荡荡的地基,堆着些没用完的沙石;墙顶上,天空蓝汪汪的,看得人心慌——没有屋顶的房子,算什么房子呢?
那天晚上,山洞里的沉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重。火塘的光,把爸妈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像两座一动不动的山。
终于,爸爸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秀秀……钱……差不多了。剩下的,买几袋水泥抹抹墙缝还够,打楼板、……差得太远了。”
妈妈没抬头,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根柴火棍,声音低低的:“嗯……我知道。”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想好了,”爸爸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不敢看我们,“墙先这么放着。我跟你……再出去干一年。年底回来,说啥也得把顶盖上!把里面收拾出来!”
妈妈手里的柴火棍“啪”一声折断了。她抬起头,看着爸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没掉下来:“……也只能这样了。娃儿们……又得苦一年。”
“苦就苦吧!”爸爸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劲儿,“熬过这一年,等房子盖好了,咱们就彻底安顿下来了!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们三个:“平萍,小九,小娴,爸跟妈……还得出去一趟。你们……在家好好的。听姐姐的话,互相照应着。爸妈年底一定回来,把新房子的顶盖好!让你们住进去!”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爸爸说出来,我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缩成一团。又要分开一年?又要回到只有我们三个孩子和四只狼崽守着山洞的日子?看着爸妈脸上那混合着愧疚、不舍和决绝的表情,我使劲把眼泪憋回去,用力点头:“爸,妈,你们放心!我们能行!我和小九小娴会把家看好的!”
小九也挺起小胸脯:“爸!我能砍很多柴!保证冻不着妹妹!”
小娴虽然不太明白“出去一年”到底有多长,但看我们都表情严肃,也紧紧拉住我的衣角,小声说:“我听姐姐的话。”
爸妈看着我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妈妈一把将我们三个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爸爸则别过脸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山洞里弥漫着一种匆忙而又悲伤的气氛。妈妈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把我们的破旧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把熏好的肉干、晒干的野菜仔细包好,放进柜子深处;还特意给我们每人又做了一双结实的布鞋。爸爸则拼命地砍柴,把洞口的柴火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又检查了猪圈和鸡窝,加固了篱笆;还反复叮嘱我们如何照看狼崽,如何应对可能来的麻烦。
离别的那天,天刚蒙蒙亮。爸妈拎着那个熟悉的、洗得发白的大编织袋,站在洞口。四只狼崽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围着爸妈的腿边蹭来蹭去,发出“呜呜”的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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