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这个名字,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澄瑞堂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萧绝变得更加忙碌,书房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往来传递消息的暗卫身影也愈发频繁、迅捷。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连带着侍从们行走的脚步都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云芷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她依旧每日作画、研读札记,但心思难免会被那远在扬州的“白墨”所牵动。那五分相似的容貌,像是一个模糊的坐标,指向一种可能性,却也带来了更多待解的谜团。她几次提笔,想要根据现有信息对《江湖图》进行微调,却又迟疑着放下,唯恐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了最终的判断。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抹霞光挣扎着染红天际,给肃穆的宫墙镀上了一层凄艳的暖色。云芷刚用过晚膳,正坐在窗边,就着渐暗的天光翻阅一本前朝的人物画谱,试图从中汲取一些不同流派的绘人技法。门外忽然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
“云姑娘,贵妃娘娘驾到。”
云芷微微一怔,连忙起身整理衣饰。柳贵妃自双生画像之事后,虽对她极为感激信任,但为了避嫌,也极少亲自来澄瑞堂,尤其是在这般临近夜晚的时刻。
她快步迎至门口,刚打开门,便见柳贵妃独自一人(仅带着一名绝对心腹的嬷嬷守在院门处),披着一件莲青色的斗篷,兜帽遮掩了半张脸,正站在廊下。暮色中,她身形单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色,那双惯常含情的美目,此刻却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期盼,有恐惧,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
“民女参见娘娘。”云芷敛衽行礼。
“快起来,云姑娘。”柳贵妃的声音有些微哑,她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急切地扫过云芷身后安静的室内,“本宫……可否进去与姑娘说几句话?”
“娘娘请进。”云芷侧身将柳贵妃让进屋内,随即轻轻掩上了房门,隔绝了外界。
室内没有点太多灯烛,只书案上有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柳贵妃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略显家常的宫装,更显得她此刻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贵妃,更像一位心系孩儿的普通母亲。
她没有落座,只是站在灯影里,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丝帕,目光灼灼地看着云芷,唇瓣翕动了几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娘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云芷轻声引导着,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柳贵妃没有接茶,反而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云芷的手。她的手冰凉,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云姑娘,”她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本宫知道,寻访宸儿之事,艰难重重,如今虽有了线索,但前路如何,谁也难以预料。本宫……本宫今日来,并非以贵妃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你一件事。”
云芷能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冰凉与力度,心中微微一沉:“娘娘请讲。”
柳贵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说出来:“无论……无论你最终找到的宸儿,是何种模样,是如《贵胄图》般雍容,还是如《江湖图》般沧桑,甚至……甚至可能因故容貌有损,与画像皆不相同……本宫只求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眼中迅速积聚起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在最终确认、呈递给陛下的画像上,请务必……请务必为他保留一个特征。”
她松开一只手,颤抖的指尖轻轻点向自己两眉之间的位置:“在这里,眉心偏右一点点,有一颗很小的、朱砂色的痣。那是他出生时便带有的,稳婆还说这是‘朱砂痣’,主贵气……本宫绝不会记错!这是本宫……这是本宫抱着他时,看了无数遍,刻在心里的印记!”
泪水终于还是突破了防线,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但她依旧紧紧抓着云芷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姑娘,你明白吗?容貌或许会因岁月境遇而改变,甚至可能被人为修饰、伪装,但这颗与生俱来的小痣,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的脸还是那张脸,就一定会存在!这是……这是母妃能认出他的,最后的、最确凿的凭证!”
她的话语如同泣血的哀求,带着一个母亲十年分离积攒的所有思念、愧疚与绝望的期盼。那颗眉心痣,早已超越了生理特征的范畴,成为了她心中与儿子之间不可磨灭的情感纽带,是她在无尽黑暗中支撑下去的唯一信标。
云芷的心被这沉重而炽烈的母爱狠狠撞击了一下。她看着柳贵妃泪眼婆娑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她手掌捏碎的力度。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贵妃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安抚。
“娘娘,”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却异常清晰郑重,“民女记下了。眉心偏右,朱砂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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