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村那个冰冷的房间,张明脱下湿透的外套,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半是刺骨的寒意,另一半,是李桂琴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带来的冲击。那不仅仅是警惕,是一种深入骨髓、被漫长岁月磨蚀得近乎麻木的恐惧。
她一定知道什么。而且,这恐惧持续了不是一天两天,是三年,甚至更久。赵德胜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一直牢牢锁着这个老妇人。
直接再次接触太危险了,只会加深她的恐惧,甚至可能迫使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向某些人汇报?张明打了个寒颤。他不能把李桂琴逼到绝路。
他需要一种更间接、更温和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建立沟通。写信?风险太大,信件可能被截获。通过第三方?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信的第三方。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木桌上。桌上除了一层灰尘,空无一物。但他突然想起,李桂琴去买菜时,拎着的那个布质购物袋上,似乎印着“红光菜市场”的字样和模糊的地址。那是离旧宿舍区不远的一个室内菜市场。
也许……可以在那里创造一次“偶遇”?在相对公共、但又不像公园那么僻静的环境下,短暂地、快速地传递一个信息?比如,一张纸条?内容必须极短,能瞬间传达善意和目的,又不能留下把柄。
张明搜遍全身,只找到从杂志上撕下的一小片空白边角,和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他思考良久,用极细的笔划,写下了两行字:
“王海之冤,真相必白。如需帮助,周三上午,市场东门。”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他将纸条小心地折成最小的方块,用剩下的一点口香糖粘在了一元硬币的背面。这样,可以假装捡到钱或者递钱的机会,把硬币塞给她。即使被旁人看到,也像是普通的财物交接。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和准备。周二一整天,张明都待在房间里,反复推演第二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措施。他必须确保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留痕迹。
周三清晨,天气依旧阴冷。张明再次仔细伪装后,提前来到红光菜市场。这是一个嘈杂、拥挤、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空气中混杂着生肉、水产和蔬菜的味道。他混在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中间,在市场东门内侧一个卖调味品的摊位前徘徊,假装挑选商品,眼睛的余光却牢牢锁定着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七点半,八点,八点半……李桂琴没有出现。
张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是今天不来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抑或是,她根本不敢再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个穿着深紫色棉服的佝偻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市场门口。李桂琴拎着那个布袋子,步履比前几天更加迟缓,眼神低垂,似乎在躲避所有人的目光。
张明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包盐,走向摊位老板结账。他算准了时间和路线,在李桂琴经过他身边朝向蔬菜区走去时,他恰好“无意中”转身,轻轻撞了她一下。
“哎哟,对不起阿姨!”张明连忙道歉,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那枚贴着纸条的硬币,在接触的瞬间,灵巧地滑入了她拎着的布袋子角落。
李桂琴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了张明一眼,认出是他后,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死死攥紧了布袋口,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开了,甚至忘了买原本要买的菜。
张明看着她几乎是逃离市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枚硬币和那张小小的纸条,是会带来一丝希望,还是加剧她的恐惧。他不敢久留,迅速付钱离开市场,再次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张明依旧每天去旧宿舍区远处观察,但李桂琴似乎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公园,出行也更加规律,只是往返于菜市场和家里,像是在刻意减少任何不必要的停留。那扇挂着蓝色窗帘的窗户,大多数时候都紧闭着。
周三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张明开始感到绝望。也许他太天真了,长期的恐惧早已压垮了这个老人,她不敢,也不愿再触碰过去的伤疤。
周五下午,阴云低垂,似乎又有一场雪要下来。张明藏身在小土坡后,心情和天气一样阴沉。就在他准备放弃今天的监视,返回城中村时,突然,201室那扇一直紧闭的阳台门,被轻轻推开了。
李桂琴走了出来。她没有晾衣服,也没有眺望,而是径直走到阳台边缘,背对着外面,手似乎在空中轻微地摆动了几下,然后,一个白色的小纸团,从她手中飘落,掉在了楼下墙角的杂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栏杆喘了几口气,然后迅速退回屋内,关上了阳台门。
张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信号!她看到了纸条,并且做出了回应!
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继续趴在原地,仔细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确认周围绝对安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飘落的纸团后,才趁着天色将暗未暗、视线最模糊的时刻,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下土坡,绕到17栋楼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