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司那阴冷、仿佛终年不见阳光的签押房,御街的喧嚣与虹桥的灯火如同一个短暂而浮华的梦,迅速被现实冰冷的墙壁所吸收、湮灭。
案头上堆积着待处理的卷宗,空气里弥漫着墨汁、陈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荣安换回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试图将心神重新沉入“血罗刹”的角色,但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糖炒栗子的温热和冰酪的甜腻,耳畔似乎还有市井的喧哗在隐隐回响。
汴京,这座城,就像一株极致艳丽却暗藏毒性的罂粟,用她繁花似锦的表象,轻易就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沉溺其中,忘却周遭潜伏的危机。
她听到同僚闲谈间说起,昨夜某位国公家的世子又在樊楼一掷千金,包下全场只为博一位歌妓一笑。哪日午后,几位宰相家的千金在金明池畔举办诗会,据说光是身上穿戴的珠宝就价值万贯;哪日夜晚,更有数不清的私宴、舞会、赌局在那些高门大宅深处进行,通宵达旦,醉生梦死……
仿佛东南的战火、方腊的鲜血、北境的烽烟,都不过是遥远地方传来的一些不相干的杂音,丝毫惊扰不了这座帝都的纸醉金迷。
就在荣安试图强迫自己专注于一份关于汴京地下帮派势力分布的卷宗时,一名身着深紫色内侍省服饰的中年宦官,在一名皇城司引路小吏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签押房门口。
“干当官荣安接旨。”
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宫内人特有的尖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签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伏案工作的密探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荣安,带着惊讶、探究和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内侍省的人直接来皇城司传旨,这并不常见。
荣安心头猛地一跳,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卑职在。”
那宦官并未展开圣旨,只是面无表情地宣谕:“官家口谕,宣皇城司干当官荣安,即刻入宫觐见。”
官家?赵佶?那个历史上着名的书画皇帝、道君皇帝?他要见自己?
荣安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腊之事刚刚平息,这个时候皇帝突然召见她这样一个低阶的密探,是福是祸?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仿佛对此毫无反应的阿修罗,看不出任何暗示。
“卑职遵旨。”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应答。
没有时间让她多做准备,甚至来不及换一身更正式的官服。
在那名宦官看似平静实则催促的目光下,荣安只能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衣着,便跟着他走出了皇城司,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外的、没有任何标识但制作精良的马车。
马车穿过依旧繁华的街道,但这次的目的地是帝国的核心——皇城。
经由侧门进入宫禁,沿途的红墙黄瓦、肃立的禁军、幽深的殿宇,无不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和压迫感。与宫外的市井繁华相比,这里是另一个极端,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琉璃瓦的细微声响,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凝固着沉重的规矩和无声的权力。
最终,她被引到一处名为“睿思殿”的偏殿。
殿内不似正殿那般空旷威严,反而布置得极为雅致,甚至可以说……充满艺术气息。
四周陈列着多宝格,上面摆放着各种古玩玉器、珍稀盆景,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和笔走龙蛇的书法作品,荣安虽不懂鉴赏,也能感受到其非凡气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龙涎香。
在殿阁深处,临窗的一张宽大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他正微低着头,手持一支紫毫笔,在一张宣纸上细细勾勒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沉醉。
引路的宦官示意荣安停下,自己则悄步上前,低声禀报:“大家,荣干当到了。”
那男子闻言,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笔画完,才轻轻放下笔,拿起一方丝帕擦了擦手,缓缓抬起眼来。
这就是宋徽宗赵佶。
他的容貌并非那种棱角分明的帝王之相,反而更显清俊文雅。面皮白净,下颌留着修剪得极为整齐的短须。眉眼细长,眼神清澈明亮,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敏感和专注,甚至还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澄澈。若非那身明黄服色和周身难以言喻的尊贵气度,他更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书画名家,而非执掌天下权柄的帝王。
他打量了荣安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关怀,却并无多少帝王的威压,反而显得颇为平和,甚至……有些随意。
“许久不见,瘦了。”
赵佶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磁性:“怎么?还在和朕置气?抬起头来回话。”
“是,卑职荣安,叩见陛下。”
荣安心下一惊,皇帝这亲昵的语气……她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下方。
“嗯。”
赵佶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又端详了她片刻,才微笑道:“此番南下,擒获方腊,你辛苦了。朕听闻,你还受了些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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