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白日的观察与上述分析,荣安开始为她接触到的几位同僚勾勒可能的政治谱系。
沈阳江,秘书郎。此人无疑是关键中的关键。他背景神秘,能稳坐秘阁实际管理者的位置,必然有其深厚的根基。有几种可能,他是皇帝的人,直接对官家负责,确保秘阁这块阵地不被权臣完全掌控。又或者是蔡京或童贯的暗棋,安插在此监控信息流,并为己方势力提供便利。还有可能是某一清流集团的代表,试图在此保持一片“净土”,多方妥协的产物,其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无论哪种,他都绝非易于之辈,其立场直接决定了秘阁的“风向”。
王璞,校书郎。
表面敦厚务实,像是埋头做学问的人。但能在秘阁担任校书郎,绝非仅靠学问。他可能是技术型官员,依附于沈阳江,也可能是某位朝中大佬的门生,在此积累资历。需要观察他与外界的联系,以及处理敏感文件时的态度。
周明,正字。油滑而戒备,典型的“关系户”做派。他很可能就是某位权贵塞进来镀金的子弟。这种人往往成事不足,但消息灵通,且容易成为利益输送的环节。
其他吏员、守卫,这些底层人员看似无足轻重,但他们掌握着日常运作的细节,如谁何时调阅了何书,谁与外界有过秘密接触等。他们之中,必然有被各方势力收买的眼线,也可能是可以发展的线人。
梳理至此,荣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背后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崇文院秘阁,哪里是什么清净之地?这分明是一个微缩的朝堂,一个各方势力角逐的无声战场!
每一卷典籍都可能关联着巨大的利益,每一个同僚身后都可能站着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晏执礼将她投入此地,无论其具体任务是什么?是监视沈阳江,还是寻找某份关键档案,或是接触某个特定人物,都无异于将她这只小羊羔,直接扔进了群狼环伺的狩猎场!
她不仅要面对任务本身可能带来的危险,更要时刻警惕来自“同事”的冷箭,以及她自身复杂身份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一旦她“安荣”的身份引起怀疑,或者她调查时稍有不慎,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等待她的,可能不仅仅是丢官去职,而是瞬间被各方势力撕成碎片!
“无论晏执礼派的任务是什么,都能让人头大……”
她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这感觉,比在皇城司直面刀光剑影更让人心悸。在这里,杀人不用刀,陷阱都藏在看似平常的日常工作和温文尔雅的客套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无用,唯有更加谨慎,更加敏锐。
她需要像一株藤蔓,小心翼翼地在这错综复杂的权力之树上攀附、观察,汲取养分,同时隐藏好自己的真实意图。她需要尽快找到突破口,也许是那个油滑的周明,也许是某个看似不起眼的书吏……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秘阁主楼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荣安知道,从明天踏入甲字库校勘《玉海》稿本开始,真正的考验,就将到来。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
接下来的几日,荣安彻底沉入了崇文院秘阁那看似枯燥、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之中。
晏执礼那边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仿佛那夜宫道旁的试探与指派只是一场幻觉。
荣安深知,在这种地方,越是急切,越容易暴露。她按捺住所有心绪,将自己完全代入“安荣”这个新角色,一丝不苟地履行着一位秘书省正字的职责。
她的工作,被安排在秘阁二楼的甲字库区。这里主要收藏史部、子部的重要典籍以及部分前朝档案的稿本、副本。与她一同在此工作的,便是那位面相敦厚的校书郎王璞,以及另外两名沉默寡言、资历更老的正字。
具体的工作内容,繁琐到了极致。
每日清晨点卯后,由王璞从沈阳江处领来当日需要校勘的书单和稿本。这些典籍往往年代久远,纸张脆弱,墨迹斑驳,甚至伴有虫蛀和霉斑。
荣安的主要任务是校勘《玉海》的部分稿本。《玉海》是前朝王应麟所撰大类书,包罗万象,但流传过程中版本繁杂,错漏甚多。她需要将秘阁所藏的手稿或早期抄本,与官方修订后的刻印本进行逐字逐句的比对。
然后朱笔校雠,就是发现异文、脱字、衍文或疑似错误之处,需用特制的朱笔,在校本的天头、地脚或行间空白处,以极其工整的小楷进行标注。所用符号、术语皆有严格规定,不能有丝毫个人发挥。例如,遇错字需在字旁画“卜”形符号,脱字则需画框标注。
接着疑难呈报。遇到无法确定或有重大疑义的之处,需记录在专门的“疑义录”上,呈交王璞复核,必要时甚至需上报沈修远定夺。
工作期间,需佩戴细棉薄手套,防止汗渍污损书页。室内严禁饮食,笔墨需置于固定位置,防止倾洒。动作需轻缓,翻页时尤其小心,避免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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