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元年的秋雨,带着新朝特有的气息,绵绵密密地洒落在洛阳城。数月前,魏国境内山茌县有官员奏报,称目睹了黄龙现身的天象。皇帝曹叡视此为上天眷顾的吉兆,遂下诏改元,将青龙五年改为景初元年。
洛阳 太尉府
书房内,烛火被从窗缝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司马懿凝重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并未安寝,穿着一身深色常服,坐在铺开的地图前。地图上,代表辽东的那一块区域,被朱笔刻意圈点,墨迹犹新,与窗外这的新气象,隐隐透着几分不协。
父亲,幽州刚送来的密报,都在这里了。司马师将几卷密封的竹筒轻轻放在案几一角,声音压得很低。他的弟弟司马昭则默立在一旁,熟练地将温好的酒斟入父亲手边的陶盏中。
司马懿没有立刻去看那些密报,他用指尖敲了敲地图上的二字,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雨:公孙渊,近来动作频频。借口防御高句丽,征发民夫逾万,加固襄平城防;私下授予鲜卑素利、弥加等部首领印绶,往来使者不绝于途;甚至...截留了本该运往幽州的部分粮赋。
司马昭年轻,眉宇间带着锐气:陛下改元景初,四海皆言祥瑞,不是刚加封他为大司马、乐浪公吗?此人难道还不满足?
满足?司马懿端起酒盏,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豺狼之性,喂之以肉,其欲壑只会更深。昔年斩吴使以媚我,非为忠顺,实为自固与缓兵之计。陛下改元布新,天下瞩目,正需彰显威德之时,此獠却愈发骄狂,首鼠两端,性诡谲,无信义...久后必反。最后四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
司马师心思更缜密,接口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是陛下正沉浸于祥瑞,此刻若贸然进言,言边将必反,恐惹圣心不悦。
司马懿放下酒盏,目光重新落回这年号下的疆域图,等一个契机。等他自己把反迹,明明白白地摆到陛下面前。
数日后 洛阳皇宫 嘉福殿
一场秋雨过后,天空湛蓝如洗。曹叡在偏殿召见司马懿,询问的是陇西羌人扰边及关中屯田事宜。议毕,曹叡心情似乎不错,倚在软榻上,状似随意地问道:“太尉,近日各地守将,可还安分?”
司马懿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至。他躬身,语气平稳如常:“托陛下洪福,各方镇将皆恪尽职守。只是……”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辽东公孙渊,近年颇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哦?”曹叡挑眉,并未太过在意,“他又如何了?”
“据闻,其扩军逾制,私授胡酋官爵,隐隐有割据自立之心。朝廷……宜早做提防。”司马懿没有列举具体密报内容,只点出核心判断。
曹叡脸上的闲适淡去了几分,闪过一丝不悦。他登基以来,虽知辽东是隐患,但西有诸葛孔明,国内需休养生息,一直对公孙渊采取怀柔之策。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边将的骄横,而非真正的叛逆。“太尉多虑了。”曹叡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公孙渊虽跋扈,量其尚无此胆魄。朕自有分寸。”
司马懿不再多言,深深一揖:“陛下明鉴。”他清楚,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它自己破土而出。
一月后 洛阳 太极殿东堂
契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但其形式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日,一份来自辽东、由公孙渊部将大司马长史郭昕、参军柳浦等七百八十九人联名的奏表,被呈送至曹叡的御案之上。奏表中,众人极力为公孙渊陈情,称其“忠勤王事,镇守边陲”,并联名恳请朝廷为公孙渊封国建号,以示荣宠。
这份阵势浩大的联名上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曹叡手持这份沉甸甸的奏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尚未开口,车骑将军曹爽已第一个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激愤:“陛下!公孙渊狼子野心,已然昭彰!此举名为求封,实为试探!若允其请,则辽东从此国中之国,尾大不掉!此风断不可长!臣请陛下即刻发兵,踏平襄平,擒此逆贼,以正国法!” 他身后的中书监刘放、领军将军夏侯献等人纷纷附和,言辞激烈,主战之声一时高涨。
“车骑将军且慢!”光禄勋蒋济持反对意见,他老成持重,出列奏道,“陛下,辽东路远,山川阻隔,大军远征,粮草转运艰难十倍于关中。公孙氏经营三世,根深蒂固,兼有辽水之险。且其目前毕竟只是上书求封,尚未公然反叛。若战事迁延,耗费国力,万一西蜀或东吴趁机来犯,如之奈何?不若先下诏严词斥责,观其后续,再定行止。”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曹叡,面色愈发阴沉。这份联名上书,看似恭顺,实则充满了胁迫的意味,让他感到一种被挑衅的屈辱。然而,蒋济所言的后勤与战略风险,又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发热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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