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那个稳稳坐在灯下的少年,毫无征兆地开口了。
声音依旧不高,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早吃什么窝头,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何大清心头炸开了惊涛骇浪。
“爹,你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
“咳——咳咳咳!”何大清咳得更凶了,肺管子火辣辣地疼,手里的烟卷差点掉在炕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桌边的儿子,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震惊、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谁…谁他妈教的你嚼这种舌根?信不信老子抽你!”他压低声音咆哮着,声音嘶哑,因为剧烈的咳嗽和极度的惊怒而变了调,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狰狞。他下意识地瞟了小女儿一眼,生怕把她吵醒。
何雨柱平静地迎着他爹那能杀人的目光,脸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他甚至随手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分外突兀。
“没人教,”少年的声音清晰得不带任何情绪,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何大清的心房上,“前后院的大婶儿们,嘴碎得很。轧钢厂食堂门口,常有个穿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的女人,拎着饭盒在那儿站一站。”他顿了顿,目光从书本移到何大清煞白僵硬、写满了惊恐的脸上,平静地吐出那个名字,“白家的寡妇,对吧?住保定的那个。”
“轰——”一声,何大清只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颗闷雷!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赤裸裸被剥开的恐惧。他那点隐秘的、小心翼翼藏掖着的念头,那些在食堂后门阴影里短暂的会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可怕的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竟然是他这个平日里愣头愣脑、只惦记着锅碗瓢盆的傻儿子!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都咯咯打颤。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根燃烧的烟卷终于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掉在冰冷的泥地上,滚了两圈,微弱的火星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了。屋子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然而,何雨柱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让他彻底僵死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没说不同意你找她。”
少年语气淡然,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合上了手中的《本味篇》,轻轻推到桌子一角,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炕沿边如同泥塑木雕般的父亲。
何大清整个人都懵了。不同意?他说他……没不同意?巨大的冲击让他僵硬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炕沿滑下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撑住旁边的炕桌,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木头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但是,”少年那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响起,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何大清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渺茫的侥幸,“你走了,奔你的新生活去了。白寡妇那边,情分是你俩的,”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掠过一丝近乎嘲讽的微光,快得让人抓不住,“可雨水呢?她才五岁半,过了年才六岁。她怎么活?”
何雨柱的目光缓缓扫过炕上熟睡的小小身影,那眼神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枯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瞬间又恢复了深潭的死寂。他重新看向何大清,那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皮囊,钉在他的灵魂上。
“她饭吃不吃得饱?冬天有没有厚袄子穿?还有,学,是一定要上的。一个女娃子,没点墨水,以后难道真指着给人洗一辈子衣裳、刷一辈子碗?还是像我这样,一辈子围着炉台转?”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何大清的心坎上。雨水瘦小的身影,枯黄的头发,单薄的旧棉袄……这些平日里被他刻意忽略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还有上学……他何尝不知道该送孩子去学堂?可那要钱!要时间!他一个大老粗,拉扯两个孩子,已经是用了吃奶的劲了。再要他供女儿上学?他不敢想,也本能地回避去想。
何大清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砂纸在磨:“柱子…我…我不是……”他想辩解,想说自己不是要彻底丢下他们,想说白寡妇那边也是迫不得已……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的推诿,“我…我也得为自己想想吧?你妈走了这些年,我…我还不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雨水…雨水跟着我,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肯定亏待不了她!上学…上学的事往后再说,女娃子嘛……”
“跟着你?”何雨柱轻轻打断了他,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跟着你去保定白寡妇家?寄人篱下?等着看白寡妇娘俩的脸色过日子?雨水是姓何的,不是姓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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