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叶娟家里没什么过硬的人际关系，她工资又不高，存不到许多钱，省吃俭用几个月，送一次礼，可能就错过这一次讨论右派摘帽的机会。
每年的机会就只有这么多，叶娟一次送礼不成，就得继续省吃俭用存钱，等到下一次机会到来时再送一回，然而始终没办法竞争过其他右派们。
因为她父亲不在了，又没给她留什么钱财，她自己那一点微薄的工资，也就勉强够吃饭和日常家用而已。
李世英突然觉得这姑娘傻乎乎的，怎么就没想着多存些钱，一次性送到位呢？但他很快就抛开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年代的民风整体而言还是淳朴的，叶娟十来岁就父母离异、被父亲带到了边疆生活，未成年父亲就病死，人际关系过于简单，又没有太多的朋友，若是苏青还在的话，或许会教她该怎么做事。
但社会阅历与人生经验这些，是没法通过书本知识和其他人的口头传授就能够学会的，从来都只有事教人，没有人教人的道理。
“还有其他人被酒厂限期清退么？”
“有的，要清退七个人。有一个人的父亲去年病逝了，也是右派，他在厂里只干了大半年。”
李世英挠了挠头，若是只有叶娟被清退，那说明她被人刻意针对了，至少还有操作的余地；但是有这么多人一起被清退，就不好办了，说明酒厂需要腾出一些岗位。
“那你以后住在哪里呢？”
“这房子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厂里说了，允许我继续住在这里。”
看来酒厂的领导们至少还有人性，没有把人逼到绝路，李世英陪着叶娟说了好半天的话，看她慢慢恢复了些精神，便笑着说：“那个词儿是咋说的，越俎代庖，你先歇着，我借你的厨房做午饭吧。”
叶娟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顾着伤心，却把这事儿给忘了，就要起身忙碌，李世英摆着手：“我带了一条熏鹿肉，是哈萨克牧民在北天山打到一只天山马鹿，你尝尝我的手艺。”
反正李世英每次出门看朋友，从不空手，即便有时候去六大队办事，他也会买一包糖果，送给卢林或者江少安，这无关乎钱多钱少，而是基本的社交礼貌。
午饭是手擀捞面条，浇头是鹿肉切丁配咸菜切小段，叶娟帮忙捣了蒜汁，李世英笑呵呵地说：“我大哥去年从老家带回来了荆芥，那个配面条才好吃呢。吃饱了饭，其他事情就不要想了，总会好起来的。”
这一顿午饭吃得比较晚，吃过饭，叶娟的情绪又好了些，便要带着李世英去团结农场的场部，毕竟那些农场职工都是找到她这里来的，她不想耽误李世英回家的时间。
李世英摆摆手：“不用急，你给我的地址也详细，我带了大队的介绍信，等会儿我自己去就可以啦。人生嘛，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咱就尽量向前看。”
他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你好好歇着，我明天再来。”
李世英骑马离去后，叶娟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自从苏青上大学以后，她在酒厂就连个说知心话的同伴都没有了。
跟她一起入厂的有些同车间、同班组的女工，这些年也陆陆续续结婚了，于是叶娟的朋友就更少了。
半下午的时候，又有几个邻居来看望她，叶娟父亲在世时，好歹还有些朋友，邻居们都觉得叶娟这个姑娘也挺可怜的，平日里也愿意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
只是大家都是普通人，在大事上帮的忙有限，只能用言语劝说一番，然后又有人旧话重提，建议叶娟不如结个婚，酒厂职工没有合适的，隔壁场部职工也可以啊。
结了婚，至少生活上就有了着落，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她父亲的摘帽问题，但叶娟只是倔强地摇头。
另一边，李世英依次拜访了那几个有在家里砌火炕意愿的团结农场职工们，谈好了条件，由砖厂包送材料、一大队出人工，管饭不管住宿，请克里木江做见证，就把这件事确认了下来。
一直忙碌到快天黑，他才匆匆骑马过河，又是趁着夜色赶回到一大队。
他连夜先去了砖厂会计家里，让他安排砖厂送砖的事情，又去了程尝今家里，仍旧让他带队过河劳动，接着向张全义汇报了一下工作。
去大哥家里把“赛虎”领回家，李世英洗了个澡，便疲倦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上午，他再次骑马向河对岸而去。
若是一大队南面能修一条跨河的桥就好了，这样过河骑马时至少能节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惜两岸两个公社的老百姓们来往并不频繁，这条桥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了。
昨天恰逢着酒厂周末休息，今天叶娟还要上班，只是车间知道她做到月底就要离开，所以也没有安排她太多的工作，于是半下午的时候，叶娟就随着一群职工们下了班。
然后她就看见，李世英正在她家巷口斜对面不远处的供销社门前，指挥着一群小孩子们排好了队伍，挨个把小孩子抱上他经常骑的那匹棕色马儿，正在逗小孩子们玩耍。
叶娟觉得很稀奇，自从她认识李世英之后，从未见过李世英表现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这个时代认为的“孩子气”，在几十年后就被称为“少年感”。
看到叶娟在不远处驻足观望，李世英笑着招了招手，便掏出糖果，将小孩子们打发了，牵着马儿迎了上来。
“我在我们大队做木工的时候，有时候做木柜需要给门板里面打眼定位装把手，就得找小孩子帮忙，拿铅笔画一下，所以跟小孩子打交道我熟练的很。”
李世英笑着解释了一句，便说：“有件事要跟你说，你是当事人，得需要你拿主意，我觉得还是尊重你的意见为好。”
叶娟脸微微一红，便说：“那回我家先喝杯茶，坐着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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