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的尽头,是一条灰色的线。
一条笔直的,宽阔的,平整得令人发指的灰色“石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戈壁滩上,与身后颠簸崎岖的黄沙古道形成了天壤之别。
仿佛是神明用巨尺在这里划下的一道分界线,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严卯呆呆地看着,撞疼的脑袋都忘了。
沈炼已经跳下马车,他蹲下身,用手指用力地敲了敲那灰色的路面,发出了沉闷的“梆梆”声。
坚硬,没有一丝松动。
他又用指甲去刮,只留下了一道白痕。
“大人,此物非石,非土,质地闻所未闻。”沈炼站起身,表情凝重。
严卯的随从们围了上来,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对着地面指指点点。
马车车轴已断,无法前行,众人只能步行。
踏上这条灰色大道的瞬间,严卯的烦躁心情竟奇迹般地缓解了些。
脚下是坚实平坦的触感,每一步都走得安稳,再也不用担心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入沙土。
他走了几步,忍不住低头赞叹:“奇思妙想,真是奇思妙想。能修此路者,耗费的财力与人力,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他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能在此等绝地修筑此等神迹之路的边将,绝非凡品。”严卯断言。
沈炼却一言不发,他紧紧攥着腰间的绣春刀柄。
这与他收到的情报出入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安。
锦衣卫的情报网遍布天下,却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盲区。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的怪事。
每隔数里便有一座烽燧哨塔,但并非他们熟悉的土石结构,而是用一种青灰色的砖块砌成,高大坚固,结构规整。
偶尔,还有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那些骑兵跨下的战马,比大明官马要高大健壮不止一圈,马蹄翻飞,悄无声息。
马上的骑士个个身披铁甲,军容严整,目不斜视,只在经过他们时投来冷漠的一瞥。
那眼神,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严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当哈密卫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队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震惊得无法言语。
那是什么?
那不是一座土城。
那是一座高达五丈的雄伟要塞,城墙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在西域的烈日下,墙体表面竟隐隐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钢铁!整座城墙,仿佛是用钢铁浇筑而成!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严卯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沈炼!”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就是你说的空城?”
“天子脚下,京畿之外,谁敢私筑此等雄城!谁给他的胆子!”
“这是要造反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被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是被京城的同僚们彻底愚弄了。
“卑职罪该万死!”
沈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飞鱼服。
他内心同样骇然欲绝。
他意识到,自己乃至整个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对哈密卫的认知,出现了一个致命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偏差。
一行人怀着惊惧与愤怒,来到城门下。
高大的城门同样是黑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铆钉。
“来者何人!停步查验!”城楼上传来一声断喝。
几名守城军士走上前来,拦住了他们。
“放肆!”严卯的随从上前一步,亮出钦差仪仗的令牌,“钦差大臣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跪迎!”
然而,那几名军士只是扫了一眼令牌,为首的城门官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原来是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只是军务在身,规矩不能废。还请大人出示勘合文书,我等核验无误后,方可放行。”
严卯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那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城墙,厉声质问:“本官问你!这铁城是何人所建!尔等一区区百户,私筑雄关,意欲何为!”
城门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大人息怒。”他指着城墙,耐心地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不是铁,是水泥。”
“水泥?”严卯一愣。
“对,水泥。”城门官一脸理所当然,“我们林百户大人嫌土墙不经风吹雨打,瓦剌人一来就塌,索性就自己琢磨了这玩意儿。看着唬人,其实不值钱,就是些石头沙子烧出来的。”
严卯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水泥?
不值钱?
他看着这雄伟如山峦的黑色要塞,再看看城门官那“这玩意儿很平常”的表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片刻后,他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自己少见多怪,闹了个天大的乌龙。
怒气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浓厚的兴趣。这个姓林的百户,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雅好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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