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军。”
林望开口了。
他没提高音量,也没拍桌子,只是平淡地叫了一声。
正要发作的王大麻子,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满腔的火气顿时憋了回去。他悻悻地坐下,抓起一块羊骨头,恶狠狠地啃着。
林望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向着裕王端正地行了一个军礼。
“殿下,是末将治军不严,让手下这帮粗人惊扰了殿下,末将失职。”
他先是认错,态度诚恳。
李长史刚想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几句场面话,却听林望话锋一转。
“只是,他们常年在沙场上跟瓦剌人拼命,脑子里想的只有怎么砍人,怎么活下来。京城里的规矩,他们不懂,也不会。”
林望的视线扫过周秃子、王大麻子那些悍将。
“他们只认一个道理,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带他们打胜仗,谁就是他们的天。至于官大官小,在他们眼里,还不如手里这把刀管用。”
这番话,说得是又软又硬。
既是解释,又是警告。
李长史的嘴张了张,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能说什么?说这些为国流血的军汉不懂礼数,该罚?那他成什么了?一个不体恤下情的酷吏?
裕王一直安静地看着。
在这一瞬间,张居正临行前的话,在他脑海中炸开。
“王爷,您要去的不是绝地,而是您自己的‘潜龙之渊’!”
“陛下需要您去降服他,更需要您去……学习他!”
原来,这就是学习。
林望不是在给他难堪,而是在给他搭一个梯子。一个让他从高高在上的亲王,走到这些骄兵悍将中间的梯子。
他若是接不住,那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若是接住了,这哈密卫的天,或许就能分他一半。
裕王缓缓站起身,端起了面前那碗烈酒。
“李长史。”他开口,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属下,“王将军他们是护我大明江山的勇士,不是在翰林院摇笔杆子的书生。有点脾气,正常。”
李长史和孙隆都呆住了。
王爷……这是在帮着外人说话?
朱载墎没有理会他们的错愕,他转向王大麻子,举起酒碗。
“王将军,你说的对。在本王面前,不用讲那些虚礼。本王,敬你这股直率的性子。”
说完,他仰头,将一碗烈酒喝得干干净净。
王大麻子也愣了,他看着空碗,又看看裕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将自己碗里的酒也喝光了。
大厅里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一些。
“光喝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裕王放下碗,拍了拍手。
“孙隆。”
“臣在。”
“去,把本王从京城带来的那些‘土产’,都给将军们搬上来,让大家伙儿尝个鲜。”
孙隆一听,急了。
“殿下,那可是您……”
“去!”
裕王只说了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孙隆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多言,赶紧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十几个王府侍卫,两人一组,抬着一个个用黄泥封口的酒坛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砰、砰、砰……”
几十个酒坛往地上一放,整个大厅都弥漫开一股泥土的芬芳。
周秃子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干什么?王爷从京城带了一堆泥罐子来?
裕王没有解释,他亲自走到一个酒坛前,拿起一把小锤,轻轻敲开了上面的泥封。
“啪。”
泥封裂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醇厚、馥郁、带着江南水乡特有湿润气息的酒香,瞬间从坛口喷薄而出,迅速占领了整个大厅。
这股味道,不同于边关烈酒的辛辣刚猛。
它很柔,很醇,像是春日里的细雨,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刚才还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秃子拿着羊腿的手停在半空,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那道狰狞的刀疤,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王大麻子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那个坛口,喉结上下滚动。
“这是……绍兴的老黄酒。”裕王拿起一个大勺,亲自舀了一勺,琥珀色的酒液在火光下,荡漾出迷人的光泽。
“本王也带不来什么,就带了些家乡的水,给各位将军尝尝。”
家乡……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些铁血汉子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开关。
酒被一碗碗地分了下去。
这些习惯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猛士,此刻却都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酒。
他们没有立刻喝,而是先凑到鼻子前,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
一个断了半截手指的老兵,闻着闻着,眼眶就红了。
他端起碗,嘴唇哆嗦着,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秒,这个在战场上被砍了三刀都没哼一声的汉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不响亮,却压抑得让人心头发酸。
他这一哭,像一个信号。
另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把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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