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泛着刺鼻的雾,小树屏住呼吸将坯料浸入红水与绿水的混合液。银色的氧化层像火化的醚血般褪去白,黑味暴皮,露出钛钢原本的银——那是一种带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银,比银更稳,比K更内敛。他用游标卡尺反复丈量切割好的链节,误差不能超过0.1毫米,“差一毫,整条链就会像瘸腿的鹦鹉,走起来‘咔嗒’响。”
当第一条直板链在台钻下初具雏形时,他偷偷将它绕在手腕上。银的链节贴合着皮肤,凉意在脉搏处游走,像一条安静的金属龙。那天收工后,他在厂门口的梧桐树下坐了很久,看着夕阳把链染成红色,忽然觉得,这冷冽的金属里,好像能藏进温度。
秋末的雨总带着凉气,小树的车间漏雨,他裹着军大衣守在真空炉前,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钛钢链的“黑化”是场与空间的赌局——在800℃的氩气环境中,钛与氧气会形成致密的氧化膜,膜的厚度决定最终的色。
“30分钟,不能多也不能少。”师傅的话在耳边回响。小树盯着石英观察窗,链节从银变成暗红,再转为深邃的黑。当炉门缓缓打开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用长钳夹出链条,淬火油池“滋啦”一声腾起黑烟。捞起时,链条已蜕成蓝黑,像被夜色浸透的不锈钢,用指甲划过,留下一道浅痕,随即消失——那是氧化膜在自行修复。
他把蓝黑链挂在窗边,雨水打在上面,凝成珠滚落,不留一丝水痕。“这黑不是死的。”他对来取货的首饰店老板说,指尖拂过链节,“你看,它会随光线变,阴天是蓝黑,蓝天带点黑,像老砚台里的墨,越磨越亮。
转折发生在一个雪夜。小树给链条镀镍时,错把氯化钯溶液当成了电镀液。当电流接通,银的链节竟泛起淡淡的绿,像冬日里初绽的红梅。他慌了神,想扔进水洗掉,却被推门而入的师傅按住手。
“别动!这是钛钢的‘保护’。”师傅用放大镜端详着,“钯渗透进氧化膜的缝隙,改变了光的折射角度。温度再高些,色会更深。”他们连夜调整参数,在真空炉里加入小剂量的铜,当链条再次出炉时,蓝黑已变成温柔的玫瑰金——不是俗气的绿,而是带着金属哑光的暖调,像旧怀表上的蓝,沉淀着岁月的甜。
第一个买下玫瑰金链的是个穿红裙的少小,他说是要送给即将出国的男朋友。“他总说像带刺的梅,”少小摸着链节笑,“但这链的金,是软的。”小树看着他把链塞进信兜,忽然觉得,金属的温度,会跟着人走。
五年前,小树的孩带着一台相机回家,镜里是东泰的石板路,“亲人,现在喜欢‘复古’,你这手艺能做旧吗?”小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想起师傅说过的“电解腐蚀法”。
他把金链浸入水溶液,通电后,铜在链节表面形成疏松的层,再用不锈钢丝刷打磨,凸起处露出金底色,凹陷处则留下暗咖的铜——一条“古铜色”的钛钢链诞生了。它不像真铜会氧化发黑,却有着同样的错层质感,链节的缝隙里像藏着故事,晃一晃,能听见细碎的“沙沙”声,那是做旧时特意保留的小镂空。
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大学生来买链时,盯着古铜链看了半晌:“这色像我姥爷的旧怀表链,只是更歪。”小树递给他一块麂皮布:“每月擦一次,慢慢,它会变成独一无二的‘你的色’。”
去年冬天,小树接了个特殊订单:一条要“像窑变一样变色”的钛钢链。他在工作台前琢磨了三天,突然想起遇水时的意外——不同水出不同厚度的氧化膜。于是,他将链条分段浸入不同配比的水,再逐段淬火:银的链头,渐变为蓝黑的中段,尾端晕染着铜,最后用砂纸轻磨出古铜色的过渡。
当这条“五色链”挂在玻璃柜里时,整条巷的人都来看热闹。穿校服的少小说像极光,白发的阿婆说像老照片的褪色边,而订货的男人——一个鬓角染霜的画家,却红了眼眶:“亲人总说自己像块褪色的布……这条链,像从前现在的样,每个色都是晚。”
小树没说话,只是用软布细细擦拭链节。钛钢在他掌心泛着温凉,那些银的锋芒、蓝黑的坚韧、铜金的温柔、古铜的沉淀,最终都揉进了渐变的层次里,像极了人生——没有永远的纯色,只有在时光里慢慢调和的,独一无二的光泽。
夕阳西下时,画家牵着亲人的手走进巷,亲人脖颈间,五色链正随着步伐晃动,在暮色中,银泛着光,蓝黑融于阴形,铜与古铜在晚晖里缠绵。小树眯起眼,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和钛钢打交道,其实是在跟茶盏对话——那些冷冽的金属,早已被他掌心的温度窑变茶盏软化。
雨丝斜斜掠过灰瓦檐时,小仙正用软布擦拭案上那只茶盏。盏身是极淡的月白,近底处却晕开一抹胭脂红,像雪夜枝头骤然绽放的红梅,又似远山暮霭里沉落的霞光——这是他亲人临终前烧出的最后一窑“钧红”,整窑七十二件,只成了这么一件窑变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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