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还立在密室角落,道袍下摆沾着烛油,此刻正用指甲在青砖上划着什么——是简化的八卦纹路。
康罗伊知道这风水师轻易不显露真功夫,能让他连罗盘都顾不得取,谭绍光身上的龙脉气数怕不是普通的吉兆。
陈先生的西装很合身。康罗伊转向换好行头的谭绍光,后者正对着黄铜镜调整领结,蓝宝石领针在镜中闪得刺眼。
太平军将领的剑眉在西装领口下显得格外锋利,澳洲矿业公司的身份标签贴在他身上,倒像给猛虎套了金丝项圈。
谭绍光忽然转头,目光穿透镜面:康先生信命吗?
康罗伊指尖顿在怀表链上。
父亲临终前说命运是齿轮,有人推,有人被推,此刻他摸到表壳内侧刻的1853——正是他穿越到这具身体的年份。我信人推齿轮。他说,就像您推铁路,我推贸易。
谭绍光笑了,指节叩了叩桌上的铁路图:那这齿轮该转得再快些。
九江铁厂缺的不是矿石,是会看图纸的匠人。他从内袋摸出个油布包,展开是半本《机械制图手册》,纸页边缘焦黑,这是苏州城破时从洋人教士那抢的,您让人抄十份,我让人送二十个能背下圆周率的童生过来。
康罗伊接过书,指尖触到焦痕里残留的火药味。
这是他让詹尼托传教士从上海带来的教材,此刻回到他手里,像条绕了远路的绳结终于收紧。下批货船带三十台蒸汽车床。他说,但得加个条件——每个铁厂配一名英国工程师,按月发英镑薪水。
谭绍光瞳孔微缩,随即大笑:康先生这是要往我军里插眼睛?他抽出腰间短剑搁在桌上,剑身映着烛火,但我信您要的不是眼睛,是能看世界的望远镜。
窗外传来巡捕哨子的尖啸。
白头佬掀帘进来,脸上挂着冷笑:贝克那老狗带了八个巡捕在码头翻货箱呢,把咱们给苏州孤儿院的奶粉都倒在地上筛。他拍了拍腰间短铳,要我带人把他们沉海里?
康罗伊按住白头佬欲摸短铳的手。
潮州帮的大佬掌心有常年握船舵的茧,硬得像块老树根。沉了贝克,伦敦第二天就能收到香港华人帮派屠杀英官的电报。他说,但要是贝克发现陈赞臣的货里有奎宁、有电报机零件,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转向谭绍光,您说过要实业兴国,可洋人们只信枪炮和账本。
谭绍光拾起短剑,红绸剑柄在掌心缠了两圈:我让随从把零件箱的封条换成上海广生堂药材行他说,奎宁治疟疾,电报机传商讯,都是正当生意。
康罗伊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虎符。
青铜表面有几道新刮痕,该是谭绍光贴身佩戴时磨的。
他忽然想起林九刚才在青砖上划的八卦——乾位缺角,巽位起云,是风从虎的卦象。您留半块虎符。他推回锦盒,我要的不是调兵,是让江南的煤铁能过海关,让华工能上英舰当水手。
谭绍光的手悬在锦盒上方,指节因用力发白。康先生比我想象的...更贪心。他说,声音里带着丝赞赏。
贪心才能转齿轮。康罗伊将铁路图卷进铜筒,等铁路通了,您的三万儿郎能运粮,我的商行能运茶,贝克之流的安全审查,自然卡不住车轮。
密室门被拍得山响,贝克的吼声混着海风灌进来:康监督!
我们在货舱发现可疑木箱,必须开箱检查!
康罗伊整理袖扣的动作没停。
詹尼昨晚在领事馆伪造护照时,他特意让加了与东印度公司有贸易往来的批注——贝克的顶头上司正是东印度公司驻广州代表。请贝克先生进来。他对白头佬说,再让人给巡捕们端杯姜茶——海雾重,别冻着。
门被撞开的刹那,贝克的红鼻子先探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八个巡捕,皮靴踩得青砖直响,其中两个抱着个被撬了锁的木箱,里面的奎宁瓶滚了一地。陈赞臣先生。贝克扯着嗓子,目光却钉在谭绍光的蓝宝石领针上,药材里怎么会有...
电报机零件。谭绍光接口,声音带着澳洲侨商特有的生硬卷舌音,墨尔本的矿场需要和悉尼通消息。他弯腰拾起个铜线圈,这是线圈,那是继电器,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康监督给您演示——怎么用电流传贝克先生是好人
巡捕们哄笑起来。
贝克的脸从红变紫,手指戳向谭绍光:你...你知道这是谁的码头吗?
大英帝国的码头。康罗伊从抽屉取出份文件拍在桌上,是港督签署的《外商权益保护条例》,但也是做生意的码头。
贝克先生要是怀疑我的客人,不妨去问东印度公司——陈先生的矿业公司,上个月刚和他们签了十万英镑的煤炭订单。
贝克的喉结动了动。
东印度公司的名字像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盯着文件上的猩红印章,突然抓起个奎宁瓶摔在地上。
玻璃碎裂声里,他吼道:我会查清楚的!
你们等着!
慢走不送。康罗伊拾起块玻璃渣,在指尖转着,对了,贝克先生,您撞翻的烛台烧坏了地毯——港务署得赔我五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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