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向东北方,那里的海雾正被夜风吹散,露出几点寒星:“明天正午,调整航向。”
汤普森的手指在星图上迅速游走,忽然抬头:“这样会多绕三十海里……”
“绕的不是海路。”康罗伊望着深不见底的海平线,月光在他肩章上镀了层银,“是人心。”
桅杆顶的风灯突然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甲板上,像两柄交叉的剑。
船钟敲过午夜十二响时,乔治·汤普森的羊皮星图在舷灯映照下泛着暖黄。
他指尖沾了点唾沫,小心翼翼展开最后半卷,红蜡封印裂开的脆响惊得康罗伊抬眼——那是黄金黎明协会秘传的北极星链星图,每道星轨都用银粉勾勒,此刻正与差分机μ吐出的磁偏角曲线完美重叠。
您看这里。汤普森的食指划过北纬42度,传统罗盘会被海底磁矿干扰,但星轨罗盘的指针始终指向仙后座β星。他抽出插在图缝里的黄铜量角器,在星图与航海图间来回比对,维京古卷记载的海蛇之路,其实是地磁稳定带。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差分机键盘边缘,昨夜监听的德语电文还在他脑海里刺响——寒潮拦截提前。
他调出三天前截获的英国海军巡逻日志,蓝笔在常规巡航区圈了个圈,又在星图标注的静默带画了条虚线:缩短五天航程,避开至少三支巡洋舰队。
但...磁矿区的暗流。罗伯特·史密斯不知何时站在舱门口,海魂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我在北海跑了二十年船,从没听说过稳定的磁通道。他的指节叩了叩船舷,铁皮发出空洞的回响,要是罗盘突然发疯,我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康罗伊转身时,怀表暗格里的布鸟隔着布料硌了他心口一下。
玛丽贴在他耳边说爸爸要带我们去有蝴蝶的地方的软语突然清晰起来,他伸手按住史密斯的肩膀:二十年前你敢开蒸汽船过英吉利海峡吗?
老船长的络腮胡抖了抖,突然笑出白牙:那时候我骂蒸汽机是铁棺材,现在...他拍了拍康罗伊手背,您让我信过蒸汽锅炉,信过差分机导航,这次...他抓起桌上的星轨罗盘,我信您的判断,提督。
甲板上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像一串银铃撞碎了舱内的紧张。
康罗伊掀开门帘出去时,正看见詹尼蹲在木箱旁,用黄铜齿轮拼成简易差分机模型。
威斯克穿着詹尼改小的水手服,踮着脚把齿轮卡进凹槽,鼻尖沾着机油:妈妈,这个转起来能算加法吗?
能算一加一,也算得出大海的脾气。詹尼抬头时,发梢沾着的木屑被海风吹落,比如知道潮汐时间,就能避开暗礁。她的目光扫过围坐的二十来个船员子女,最小的那个正啃着詹尼塞的姜饼,机器不是怪物,是...会听话的工具。
那如果机器会自己想事情呢?威斯克突然仰起脸,蓝眼睛里映着桅灯的光,就像故事里的魔法玩偶?
甲板突然静得能听见浪打船舷的轻响。
詹尼的手悬在齿轮上方,指节微微发颤。
康罗伊靠在缆桩上,看着儿子额前翘起的呆毛——和玛丽三岁时一模一样。
他想起昨夜在日志里写的新大陆需要新规则,喉结动了动。
机器不会想。詹尼轻轻握住威斯克的手,但造机器的人会想。
我们让它转得更快,是为了让爸爸不用整夜守着罗盘,让小艾米的妈妈不用洗十桶衣服。她用指腹蹭掉威斯克鼻尖的油,等你长大,或许能造出更聪明的机器,但记住啊——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像敲在铜钟上,所有机器,都是为了让人更自由。
康罗伊摸出怀表,在背面刻下威斯克之问:技术与自由。
当他抬头时,正看见詹尼抬头望过来,海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里面衬着的淡蓝色棉布——那是玛丽用旧窗帘改的,针脚歪歪扭扭。
了望台!左舷十海里有异常!
尖锐的示警声刺破夜雾。
康罗伊的怀表合上,他抓起望远镜冲向前甲板时,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海平线还沉在黑暗里,但差分机μ的指针正疯狂震颤,低频震动波在纸带上画出扭曲的锯齿——和去年在爱丁堡地下教堂,黑石权杖引发的精神震荡频率分毫不差。
不是船。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是潜艇。
詹尼抱着差分机数据跑过来时,发绳已经散开。
她把纸带递给康罗伊的手在抖,但声音稳得像锚:震动源在水下十二米,航速十二节,正朝我们右舷逼近。
康罗伊的手指划过纸带上的波峰,想起劳福德·斯塔瑞克在议会说海洋是大英的内湖时的冷笑。
他转身对炮手长吼:蜂鸣协议二级屏蔽!
所有火炮褪去炮衣!又对通讯兵道:给各舰发报,保持静默,只留星轨罗盘导航。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海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
康罗伊握紧船舷,能感觉到掌心的布鸟隔着布料抵着脉搏。
那涟漪像有生命般蜿蜒,从十海里外的墨色深处爬来,在离船五海里处停住,仿佛在丈量猎物的呼吸。
准备好。他低声对空气说,更像是对自己,该我们出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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