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的风裹着麦芒的刺痒钻进亨利·摩根的粗布袖口时,他正蹲在农场的泥地里。
装着仿制收割机零件的木箱敞着口,箱底那把生了绿锈的扳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是他抵押掉祖宅后,用最后一笔贷款从伯明翰旧铁市场淘来的二手机床所产,如今却被农场主像甩烂土豆似的丢在猪圈旁。
上个月订的是摩根牌三铧犁,农场主叼着烟斗,靴跟踢了踢地上那台黑黢黢的机器,可你们送来的玩意儿,犁头刚扎进土就崩了口。他抬手指向远处正在翻地的曙光3型,黄铜外壳在风里闪着蜜色的光,康罗伊家的机器,能连着干十个钟头不歇。
亨利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工厂里的场景:工头举着断裂的齿轮轴,油渍顺着指缝往下淌,差分机校准的活我们干不来,旧机床吃不住精钢——话没说完就被他甩了耳光。
现在那些飞溅的唾沫星子还在眼前晃,可更疼的是胸口——祖宅客厅里那幅老摩根先生的画像,此刻应该正挂在银行的抵押室墙上,画中老人的银表链在记忆里明晃晃的,和眼前这枚扎进掌心的锈钉子重叠起来。
他弯腰去捡钉子,指腹被锈迹蹭出一道血痕。
钉子头还带着木茬,是当年父亲修犁时敲进去的,三十年了,犁换了三回,钉子倒成了老物件。现在,它比我还值钱。他对着泥土呢喃,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同一时刻,三十英里外的黎明农机总部,康罗伊正把最后一页收购条款推给詹尼。
阳光透过雕花玻璃落在纸页上,传统工艺顾问几个字被镀上金边。摩根的工厂占地三十英亩,他转动着钢笔,设备虽旧,但位置卡在去利物浦的运河边上——
你早就算准了他会抵押祖宅。詹尼替他说完,指尖抚过手写批注的墨迹,进步不必踩碎过去,但过去必须学会低头。她抬头时,窗外传来马蹄声,约翰·拉姆齐的军靴声已经响在走廊,收购函送过去了,摩根先生的管家说他刚从约克郡回来。
康罗伊望着詹尼裙角的钴蓝铜哨——那是霍克家小子们用麦秆编的,现在被阳光照得透亮。他会拒绝的,他说,至少今天会。
亨利·摩根确实拒绝了。
收购函落在红木书桌上时,他正往喉咙里灌威士忌。
封蜡是黎明农机的齿轮徽章,烫得他指尖发疼。保留品牌?他扯着领结大笑,康罗伊当我是街头卖姜饼的?茶杯砸在墙上的瞬间,茶水溅在工人安置四个字上,晕开一团深褐的污渍。
可深夜两点,当他借着烛火重读条款时,目光停在了那团污渍上。
工厂的老工人们上个月堵在他门口,妻子的围巾被扯破了边;玛丽·奥康纳的小儿子发着烧,哭着说想吃面包;汤姆·布朗的腿在旧机床事故里瘸了,现在正蹲在巷口捡煤渣——这些脸突然挤满了书房,和画里老摩根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父亲用这枚钉子修了三十年犁......他摸出白天捡的锈钉子,在烛火下照了照,钉子上的血痕已经凝成暗红。
与此同时,四十英里外的诺丁汉集市正飘着烤姜饼的甜香。
艾米莉·霍华德的改装马车停在教堂旁,车身上用金漆写着黎明农机·女性技术推广队。
她踩着木凳,手里的手摇脱粒机转得嗡嗡响,金黄的麦粒像雨一样落进农妇们的围裙。
女人不该碰机器!圣乔治教堂的老牧师攥着《圣经》挤进来,银十字架撞在马车侧板上。
艾米莉停住手,麦粒哗啦啦落完最后几粒。
她弯腰拾起一颗,举到牧师面前:您看,这是机器帮您省下的二十分钟祷告时间。
围观的女孩们哄笑起来。
穿格子裙的玛莎第一个跳上木凳:我能试试吗?艾米莉把脱粒机递过去,金属手柄碰到玛莎掌心时,《妇女时报》的记者按下了镁光灯。
白烟散成淡蓝的雾,照见玛莎脸上的雀斑和眼里的光。
三天后,当康罗伊在办公室核对北纬42度计划的航运清单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约翰·拉姆齐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和:摩根先生来了,说要见您。
康罗伊抬头,看见亨利·摩根站在门口。
老人手里提着一只旧木盒,盒盖边缘露出半截锈钉子的尖头,在晨光里闪了闪。
亨利·摩根推开门时,晨雾正漫进黎明农机总部的大理石走廊。
他怀里的旧木盒裹着粗麻布里三层外三层,指节因攥得太紧泛出青白——这是他凌晨三点在阁楼翻出的老物件,盒底还沾着当年修犁时落的木屑。
康罗伊从文件堆里抬眼,首先注意到的是木盒边缘那截金属的反光。
不是昨天那枚锈钉子,此刻它被擦得发亮,像根浸过蜜的铜针,正从麻布里探出头。
康罗伊先生。摩根的声音比三天前低了八度,喉结在松垮的领结下滚动,我妻子说,您条款里写的工人安置金,够玛丽·奥康纳的小儿子喝半年牛奶。他将木盒轻轻放在胡桃木办公桌上,指腹在盒盖上摩挲出细碎的响,这是我祖父修第一台犁时用的钉子,三十七年了,比我的工厂还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