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里的枯叶仍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康罗伊却先听见了詹尼的脚步声。
她总爱穿着软底鹿皮靴,每一步都像羽毛扫过露水浸润的草叶。
此刻这细碎的响动从身后传来时,他正望着港口方向——晨光给“新希望号”的桅杆镀上金边,甲板上的搬运工正将木箱往马车上搬,其中一只箱子的封条上,印着伦敦差分机协会的双头鹰标记。
“你真的相信我们能改变这个系统?”詹尼的声音比晨雾还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戳破了他凝视远方时的平静。
他转身,看见她发间别着的玳瑁梳——那是他们在利物浦二手市场淘来的,梳齿间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铜绿。
她眼下的青影淡了些,却仍像被墨笔轻轻洇开的痕,七夜调试的疲惫全写在这抹浅灰里。
康罗伊将怀表合上,金属表盖扣响的瞬间,枯叶的轻颤便被锁进了齿轮间。
“不是改变,”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指腹触到她手腕上的银链,链坠是枚缩小版的差分机核心,“是重建——用他们无法否认的效率和公正。”他的目光扫过楼下大厅,穿粗布工装的铁匠正把贷款回执小心收进工具箱,裹着羊毛披肩的农妇攥着存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当最底层的人发现,我们的规则比议会的法案更能护住他们的面包,那些坐在参议院里的老古董,自然会把‘颠覆’二字咽回肚子里。”
詹尼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刺青,差分机结构图的墨色在晨光里泛着青,像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流动的代码。
她突然笑了,指尖点了点他胸前的怀表:“伯克郡的橡树要是知道,它最后一片叶子见证的是这个,会不会后悔被老男爵摘下来?”
康罗伊正要回答,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三辆黑色马车停在银行门前,车身上的联邦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乔治·斯坦利的突袭比预计早了两小时。
“去金库。”他对詹尼耳语,“把昨夜更新的交叉验证模块激活。”詹尼点头,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露台栏杆上的咖啡杯轻轻摇晃,杯底还沉着半粒没化的方糖。
斯坦利的黑靴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摘下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紧抿的薄唇:“康罗伊先生,根据《国家银行法》第17条,我们需要审查贵行开业首日的全部交易日志。”他身后六个审计员已经展开公文包,羊皮纸和黄铜计算尺在晨辉里泛着冷光。
康罗伊却笑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早为各位备好了差分机实时生成的动态图表。”他领着众人穿过旋转门,七台蒸汽差分机正在大厅中央嗡鸣,玻璃罩内的铜齿轮转得飞快,投射在白幕上的资金流向图像活物般蠕动——从匹兹堡的钢铁厂到俄亥俄的纺织作坊,每笔贷款都拖着金色尾光,精准落进对应的坐标点。
斯坦利的手指划过一份老兵贷款记录。
借款人名字旁盖着工会的钢印,附注页夹着泛黄的医疗证明:左腿自股骨中段截肢,右手因炮弹震伤丧失握力。
“代签?”他挑眉。
“他用残肢按了血印。”康罗伊翻开下一页,暗红的指痕还带着油墨的光泽,“我们的信贷员带着印泥和《独立宣言》抄本去的医院,告诉他,这不是施舍,是他用子弹换来的信用。”
斯坦利的拇指摩挲着纸页边缘,突然抬头:“误差率?”
“零。”康罗伊指向差分机,“每笔交易都经过三重验证:原始凭证扫描、人工复核、机器交叉比对。您要是不信,可以随机抽选十笔,我们现场核对。”
审计员们交头接耳的声音突然静了。
斯坦利盯着白幕上跳动的数字,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华盛顿收到的密报:“新大陆银行的小额信贷违约率比州立银行低12%,战债结算速度是财政部的五倍。”当时他冷笑,觉得不过是资本游戏的新花招。
可此刻看着那个老兵的血印,看着差分机齿轮间流淌的金河,他突然明白——康罗伊不是在开银行,是在给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织一张能兜住最底层的网。
“暂停全面审查。”斯坦利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将礼帽重新扣在头上,帽檐下的目光却不再像昨夜在财政部时那样锋利,“至少现在不必。”
此时的布法罗,托马斯·梅隆正将钢笔递给最后一位银行行长。
私人俱乐部的吊灯昏黄如旧,桌上的《流动性互助宪章》补充协议还带着墨香。
“当华盛顿想关门时,我们的钱还能流动。”他的话像根细铁丝,正穿过几个老银行家的犹豫。
“可若被视作叛国呢?”那位最年长的行长还在迟疑。
梅隆的手指叩了叩协议里的“即时断开机制”条款:“等他们的士兵领不到抚恤金,农场主卖不掉小麦,商人们兑不出汇票——”他扯了扯领结,露出锁骨处的共济会徽章,“没人敢提‘叛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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