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上的摄影师按下快门,镜头里,星条旗的红条刚好掠过陈阿福的眉梢,他的嘴角翘着,像要把这抹红也装进信封,寄给太平洋彼岸的女儿。
康罗伊的差分机突然发出蜂鸣。
他俯身查看,是《费城问询报》的专线电报:独家记录:爱尔兰领袖达菲发表震撼演讲,华工军事训练引多方关注。他抬头看向詹尼,她正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珍珠发簪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光。
该给布莱克伍德议员写封信了。康罗伊说,指尖敲了敲终端上的队列照片,告诉他,有人已经开始转动新的齿轮。
詹尼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她没有说话,但康罗伊知道,用不了多久,费城的报纸头条会印着比达菲的演讲更震撼的内容——那些穿着灰蓝色制服的身影,会从照片里走出来,走进国会山的听证会,走进每一个质疑者的眼睛里。
而此刻,在萨克拉门托的晨雾里,霍克的口令声再次响起:齐步——走!三百个脚印同时陷进草皮,像大地被按下的某种印章,等着被阳光晒干,成为不可磨灭的痕迹。
国会大厦圆顶的铜绿在十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查尔斯·布莱克伍德攥着《费城问询报》的晨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头版标题《东方士兵:被忽视的力量》像把生锈的刀,正戳进他喉管。
“议员先生,十点的预算委员会会议要开始了。”助理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他从未见过布莱克伍德的脸如此扭曲,连鬓胡都在跟着抽搐。
布莱克伍德猛地推开办公室门,胡桃木门板撞在墙纸上,震落几片金漆。
走廊里的议员们三三两两站着,看见他出现竟不约而同沉默。
来自马萨诸塞的老议员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报纸:“查尔斯,你该看看第二版的伤亡预测图。”他指节叩了叩自己的怀表,“两千条白人命换两千条黄种人命,这账算得太清楚了。”
布莱克伍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冲进会议室时,正撞见艾米丽·霍普金斯抱着笔记本从侧门出来,钢笔尖还挂着未干的墨珠。
“布莱克伍德先生,”她仰起脸,蓝眼睛里没有惯常的避让,“您今天要驳斥的,是林肯先生说的‘凡为共和国流血者’吗?”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扎破了他所有的准备。
当他站在发言席上,喉咙里滚出“华人无信”“血统不纯”的陈词时,底下的交头接耳声突然拔高。
宾夕法尼亚州的年轻议员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反对的不是华人,是您自己看不见的未来!”他举起《问询报》,照片里三百个挺直的背影被投影在幕布上,“这些人能修铁路,就能守铁路——您要的‘美国精神’,不就是建设与守护吗?”
布莱克伍德的演讲稿飘落在地。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像台年久失修的蒸汽机。
三天后,当他在修正案撤回文件上签字时,钢笔尖在“查尔斯·布莱克伍德”的“克”字上洇开个墨团,像滴凝固的血。
华盛顿的秋风吹动五角大楼的窗帘时,康罗伊正站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桌前。
詹尼的珍珠发簪别在他西装内袋,隔着布料贴着心脏——那是她今早塞进来的,说“替我盯着那些将军”。
“《跨种族兵源整合可行性报告》。”他翻开皮质封套,牛皮纸页间夹着星火营的训练影像,“五千人规模的太平洋铁路护路兵团,全华工编制。装备轻型火炮、电报机,任务是保障铁路建设安全。”
“战略投资?”陆军部的老将军用银柄手杖敲了敲桌面,“康罗伊先生,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叛逃?”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墙上的铁路分布图。
萨克拉门托到盐湖城的线段被红笔加粗,像道未愈的伤口。
“他们没有祖国可逃。”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詹尼教他的粤语腔调,“但他们有新家要守护——妻子在俄勒冈的果园,儿子在旧金山的学堂,还有用血汗铺就的铁轨。”
会议室陷入沉默。
有人翻开他附的家书集,最上面一页是陈阿福的字迹:“阿妹,爹现在拿的不是扳手,是护路的枪。等铁路通了,接你坐火车看大雪山。”老将军的手指停在“护路的枪”四个字上,喉结动了动。
当康罗伊走出会议室时,詹尼正站在走廊尽头。
她的披肩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差分机终端——那是她连夜整理的华工家属就业数据。
“他们通过了。”康罗伊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试点方案下个月启动。”
詹尼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他们的影子在大理石地面交叠,像两株根系缠绕的树。
萨克拉门托的夜来得早。
星火营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三百支步枪在木架上闪着冷光。
霍克的军靴碾过碎石,停在队列前:“现在,把你们的扳手交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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